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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但愿我可以没成长,完全凭直觉觅对象。——《有心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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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谷春这天觉得自己掉进了回忆的漩涡里,直到他把车开到西陇刑侦支队的大门前,门卫睡眼惺忪地从岗亭出来查车证的时候,他才从鬼使神差中清醒过来。
证物室看管证物的老汪已经退休,换了个不多话的中年男人,伊谷春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伊谷春。
“您填一下这个单子,签个字,就可以了。”留下伊谷春的警官证复印件和借用证物审批表,中年男人没有问东问西,这让伊谷春很满意,尽管审批表上同意二字下面的章是他前几天到分局向局长汇报案子的时候,支开局长翻出他的人名章自己偷偷盖的。
所以今天他并非一时冲动。
捏着手中的手机,伊谷春又有些恍惚。辛小丰被抓的当天,在进看守所前把手机交给了他。辛小丰离开后,这部手机在伊谷春手中呆了不短的时间,这期间,他看着那个在电话本里被命名为树林里的人不停地打来电话,手机发出令人沉闷的震动声音,直到电量耗尽自动关机。案件移送起诉时伊谷春才把它交出去,法院在判决后又把它作为与案件无关的物品退检,检察院走程序退回给分局,由它发还给被告人的家人。
辛小丰没有家人,这部手机就躺在西陇分局的证物室里,如果伊谷春没有来拿走它,或许它就要一直躺下去,到比所有人活得都要久。
回到所里,伊谷春想了想,给辛小丰的手机充上电,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与树林里的通话界面正在屏幕上闪烁,连接中三个字迅速变成了快速跳动的秒数。
伊谷春一个激灵,挂断了电话。
手机再次如同三年前一样剧烈地震动起来,伊谷春看着震动得几乎要弹跳起来的黑色机身,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在伊谷春的一生中,大概没有比这几分钟更难熬的时刻了,好在对方并没有像三年前那样锲而不舍,持续的震动平息下来后,手机间或发出短促而刺耳的几声铃音。
伊谷春再拿起手机的时候,手竟然意外地有些抖。
屏幕上有五条未读短信。
“你是谁?”
“你是他什么人?”
“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是他的朋友,方便的话能不能和你见一面谈谈?”
“能不能和我见面谈一谈?我在世纪末酒吧等你,我会等到今晚十二点,希望能见到你。”
接下来的一整天伊谷春都显而易见地坐立不安。
布置过下一阶段的抓捕任务,批完几个呈请的手续,伊谷春坐在办公桌前发了一阵子的呆,有人在走廊里叫嚷,“哥几个,可十一点多啦,昨儿晚上弄进来那几个,问吧问吧差不多赶紧出手续给拘了啊,别他妈再拖了!”
伊谷春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器,抓起车钥匙奔下楼去。
世纪末酒吧附近停车位置本来就少,又横七竖八地塞得乱七八糟。伊谷春开着车转了几圈,看着腕上的时针慢慢指向十二点,他索性把车顺在路边向酒吧门口跑去,扔下身后一连串不满的鸣笛与咒骂。
伊谷春多次经过这间外表酷似一节火车的房子,却没有想过它的内部是一个溶洞,墙壁洞眼内各色的小射灯轮番发出刺目的彩色灯光,DJ打着强劲的舞曲震得人心脏发颤,人类纵情地在台上或地下舞动着身体,时而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和大笑,伊谷春只觉得觉得头晕目眩,他低下头看看辛小丰的手机,没有新的电话和短信。
十二点已经过了,他大概已经走了吧。
伊谷春有些说不出的沮丧,他走出门,叼起一颗烟,却发现出门匆忙忘记带了火机,正懊恼间身后有人伸出手来替他啪嗒一声打着了火。
火光明灭间伊谷春看到对方的脸,明显不再年轻却能够看出良好的保养,大鼻子。
“嗨!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城市猎人的香水味瞬间充满了伊谷春的鼻腔。“我以为你不来了,很失望,打算走了,没想到在门口碰到你。你可以叫我杰瑞。”
伊谷春很好奇对方是如何发现自己的,但作为一个老侦查员,他并不允许自己把这样的问题问出口,或者说他很有自信自己能够发现问题的答案。
“既然来了,喝一杯吧。”
“能不能换个地方,太吵。”
伊谷春开着高尔夫,跟着前面的卡宴。对方开得很稳当,在拐弯处还打着双闪提醒他并线。车一直开到跨海大桥引桥旁的见贤山,沿着人工修砌的水泥小路上山,这天山上起了不小的雾,卡宴一直亮着尾灯压着车速,伊谷春虽然不能如平日那样开得生猛敏锐,心中却生出几分奇怪的情绪。
清明刚过,四月里正是木棉开得最茂盛的时节,一路上伊谷春看到好几朵碗大的木棉花打着旋儿地从树上跌下来,啪地一声砸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伊谷春莫名想到辛小丰最喜欢半夜到种满了这种高大木棉的木棉公园里去遛哈修。
那一次,伊谷春值班,在所里呆不住,想到辛小丰会带哈修到木棉公园,就溜达过来。见到辛小丰被偷车的团伙报复,对方有刀,他看着辛小丰倒在地上,哈修在一旁的网里声嘶力竭地叫。
伊谷春打电话叫了人,却等不及人来就冲上去打翻了几个小混混,替辛小丰挡了几刀。最后辛小丰只是皮外伤,伊谷春却伤得十分严重,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
被这帮渣滓搞了一道,伊谷春倒不觉得生气,只觉得庆幸。庆幸自己那天没有安分地待在所里值班。
之后只要辛小丰不回天界山,他就在所里待到半夜,和辛小丰一起出去遛狗,尽管他知道带了刀的辛小丰没人能打得过。
辛小丰死后,伊谷春再也不带哈修去木棉公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