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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936年的夜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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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分明是听清楚了的,他观察着我的反应,大概是觉得有一些荒诞。
啊,或许他觉得我疯了。
“你能留下来陪我吗,汤姆。”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这不是个好主意,安娜。”他说道。
“汤姆,”嘴里喊出他的名字,那样普通而毫无特点的名字,却带着神奇的力量抚平我内心的慌乱和焦躁。我看着他,眼里透露着诚恳,“你知道我从哪里来,汤姆,在我还没有到这里之前,我也受了很多苦,我也很差点被送进孤儿院。”我一边观察着汤姆的深情,一边继续说道,
“虽然现在我过着舒服的日子,但是我很孤单,这里的人并不认可我,他们的眼里只有埃莱娜,埃莱娜才是这个家真正的核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于投入,我的眼里真的泛起了泪花,我咬了咬嘴唇,走上前,伸手拉住汤姆的手,他的手很冷,正巧我也是,就像两块僵硬冰冷的石头,握住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经颤抖了一下,“我没有别的朋友,如果你能留下来陪我,也许我会开心一点。”
“你知道,”汤姆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被你的父亲发现……”
我想了想,提着裙子跑到门边,锁上了门,背部倚在门上,对他眨眨眼睛,“这样就不会了。”
汤姆犹豫了很久,慢慢地走到床边,他黑色的眸子仍旧是平静的,看着我兴奋地尖叫着,我“咯咯”地笑着扑在床上,抱着鹅绒被打了一个滚,将自己的脑袋埋在里面。
汤姆花了好大的劲把我的脑袋解救出来。
“躺下,汤姆。”我拍了拍床的空位,说道,“或许我们可以像两个女孩子一样聊聊心事。”
我敢肯定,汤姆的脸色不太好,因为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回答我。
男孩子也钻进了被窝,我们平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巴洛克式花纹。
窗外“簌簌”落着的雪一点点地贴在玻璃上,世界慢慢地被隔离在另一端,在这样温暖的房间里,似乎都不舍得轻易入眠。
这个时候,我开始深深担忧明天女仆收拾床的时候,会不会发现床单上的黑印子。
“也许你把脏衣服换下来会比较好。”我建议道。
他没有说话。
我不依不饶地说道,“你的衣服弄脏了床单,会被女仆发现的。”
汤姆低头看了自己的衣服,“我每天都有在河边洗它。”
“那条河里有任何可能的东西。”我口气格外地认真,“你没有忘记吧。”
他大概还是记起了我和他在河里清洗血迹的事,于是不情愿地脱去了上衣。
“我睡了。”汤姆翻了一个身,背对着我,“明天我会很早地起来。”
我转头盯着他的背部,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微笑,得意地说道,“你一定是个坏孩子,你的背部有一些陈旧的伤疤,是在孤儿院留下吧,所以你一定经常做一些让人讨厌的事,啊,虽然你本来就不讨别人喜欢。”
他没有回答我。
我撇嘴,伸手按在他的新伤口上,“这是什么时候的?”我想起了前阵子,庄农对汤姆做的事,“是那个庄农弄伤你的?说起来,你知道他到底是想对你做什么吗。”
我有一些幸灾乐祸,虽然我清楚地知道,那一定是十分羞耻的事,但是我提起来的时候,语气中带着点假惺惺的关心,“你那时在想什么,汤姆。”
见他仍旧一动不动,我加重了手中的力气,用力地按了按他的伤口,他似乎终于忍受不了疼痛,翻了一个身,拽住我的手腕,把我按在他的身下。
我们的脸离得对方很近距,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同时双眼瞪着对方。
“你真臭,汤姆。”我笑眯眯地说着。
“你真刻薄,安娜。”汤姆不客气地回答。
我伸手想往他脸上扇一巴掌,被他躲开。
“如果你讨厌我,就不应该邀请我留下。”汤姆翻身在我身边躺下,胳膊枕着后脑勺。
“当然了,汤姆。你是我的好朋友。”厚厚的鹅绒被子下,我摸索着拉住汤姆的手,他抽了出去,又被我拽住,“你知道,我不会真正生你的气。”
他面朝着我,蜷缩成一团,闭着眼睛,当做没有听到我的话。额前的头发有点乱,却异常柔软地贴在额头,闭着眼睛的时候,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打下阴影,随着墙上的油灯灯烛摆动而变化位置,就像一只法国罗密蝴蝶在亲吻他的眼睛。
我看了他很久,然后身子朝他挪过去了一点,鼓起腮帮常他呼出一口气。他额前的刘海轻轻拂动了一下。
汤姆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我捂着嘴笑了笑,同时又把身子挪到离他更近的地方,紧挨着男孩子。他的脸大概离我只有几英寸。我将一只手枕在脸下,另一只手的手指爬行在床上,手指像是被赋予魔法的生物一样,灵活地跳跃在枕头上。
我的脑海里回想起舒缓的交响乐,那是在一个午后,我躲在埃莱娜的房间床底下偷看她的日记,她坐在钢琴前弹奏着,浑然不觉有人在。绿色的窗帘被风掀得鼓起,她美丽的金发有几缕垂在胸前,窗外白色的日光给她的手指镀上了一层光芒,她纤细而白皙的手指,就像跳跃在琴键上的白天鹅。
想到这里,我也轻轻哼了那首交响乐,同时手指像芭蕾舞演员张开的纤细双腿轻轻一跃,跨过被褥,在半空中旋转一圈,以头顶高高的白色雕纹为背景,手指描绘出一个柔和的弧度,似乎也滑过那些细微的纹路,最后像是优雅的女士一样慢慢落在被单上,弯曲了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类似于谢幕的礼仪。
没有掌声,只有汤姆的清浅的呼吸声。男孩子似乎睡着了,呼吸平稳。
我顿了一下,同时一点一点,迈动着手指,小心翼翼,慢慢凑近汤姆精致的脸庞。我的手指在他脸庞边晃动了一下,在指甲几乎要掠过他的脸时,迅速绕了一个不同的方向,慢慢地落在枕头上。
我继续小声地哼着,有一下没一下,若有若无,最后我撑起自己的上身,屏住呼吸,低头一点点移过去,凑近汤姆的脸。
就在离得很近的时候。敲门声突然想起,在这个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像是受到了惊讶,我反射性地缩回了身体,并装作若无其事地盯着天花板。
敲门声仍旧没有停止,汤姆睫毛动了动,他睁开了眼睛,并没有表现出慌乱的样子,而是直直地盯着我。我也瞪着他,观察着他的反应,并暗自猜测他是否知道我刚刚对他所做的。
当第三次敲门声想起时,我拔高了声音,“是谁?”
“娜娜。”门外是女仆的声音,“我来拿你换下的衣服。”
我连忙说道,“不用了。”我的心脏跳得很快,同时尽力地回忆女仆是否有这个房间的钥匙,“我很累,我……已经休息了。如果你收拾东西会打扰到我的。”
门外短暂的沉默。
“好吧。”女仆说道,“我明天早上来,晚安,娜娜。”
“晚安。”
然后门外传来了女仆离开的脚步声。
我呼出一口气。
“你还真是不害怕。”我拍着胸脯说道,“或者说,你一定觉得我会帮你。”
“因为我知道你很擅长说谎。”汤姆侧身躺着,看着我说道。
我轻“哼”了一声,“你果然没什么礼貌,不仅如此,连感恩的心也没有……我帮了你这么多次,难道你觉得一切都是理应得到的吗。”
“……”
“我擅长说谎?天哪,难道我又是为了谁在说谎!每次用餐前,我的感恩语总是要多说一点,因为我总觉得违背了上帝的意志,包括帮助你做的那些……”我的口气带上些许夸张的尖酸刻薄。它的语气有一部分来自我所接触的上流社会的人士,我偷偷观察到的,或者是无意中听到的,它们都使得我形成了这种煞有其事的腔调,这样的腔调甚至令我感到洋洋得意,“阿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了,也许你喜欢冻死在你的小屋子里。”
但是汤姆的态度并不是让我很满意。
“你像一种鸟类,安娜。”他说道,“聒噪的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