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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女怨(一) ...

  •   “晚日照空矶,采莲承晚晖。
      风起湖难度,莲多采未稀。
      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
      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
      ……

      凄美的音调顺着千里孤坟传到了很远,最后托着余音袅袅消失在浓重的黑夜里。

      身后,那原本被晚风吹散了一地的鬼火又慢慢聚集了起来。

      “诶,你听,鬼女又在唱歌了……”

      “是啊,这首《采莲曲》她也不知唱了多少遍了,约摸是生前最喜爱的一首乐府歌吧。”

      这时,一团稍稍明亮的鬼火凑了过来,问道:“这鬼女她是怎么死的?”

      “这个……虽说我做鬼的时间不短了,但是鬼女比我更长。她平日里也不常跟人说话,只知一个人坐在坟头上唱歌。不过,以前倒有一个老鬼说她是上吊死的,因为有次无意中看到了她脖子上红色的勒痕。”

      又是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在这乱坟岗里埋着的,你管她怎么死的,不都是像我们这样的可怜人么?”

      众鬼闻得伤心事,一时间唏嘘不已。他们曾经身处在一个慌乱的年代,不论生前是否是大奸大恶之徒,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无奈。他们也曾经用最卑微的姿态挣扎过,反抗过,却还是成了这乱葬岗累累白骨的一员。

      天边那一轮硕大的盘月不知何时已被一朵阴云遮蔽。虫声、兽鸣还有乱葬岗里野狗啃食骨头的发出的咀嚼声,听得让人陡生寒意,不禁毛骨悚然。猛然间刮来一阵阴风,裹挟着杀伐之气带过漫天的烟尘和沙石。那些聚龙在坟头的鬼火又被吹得东摇西晃了起来,鬼叫连连。零落地散在旷野上几棵枯树,被余风扫下枝头唯一吊着的几片黄叶,慢慢归于沉寂。

      风止、月出。那原本对月悲歌的女子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一道黑影。众鬼呆愣了一会儿,恍然梦醒,鬼哭狼嚎地纷纷向四下逃窜了起来,隐没在土间的荒草中。

      鬼女悠悠叹了一口气,无尽悲凉道:“我乃一介孤鬼,怎敢劳鬼君亲自来迎接。”

      站在她身后的墨袍男子,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沉声道:“一百年的期限已到,随本君走吧……”

      鬼女听罢,后背陡然一僵。待慢慢回过身看到来人的样貌时,眼里闪过一丝不置信,随后如释重负的一笑,道:“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原本我还想再向你宽限几年的,如今看来是不用了,人……小女终究是找到看了,一桩心愿也该了却了。”昔日的帝王,今日是坐镇黄泉鬼司之主。难怪她在凡尘寻寻觅觅了一百多年,都不曾找到,原是错过了……
      ……”

      歌声悠远,一直传到了黄泉路的尽头。

      忘川河岸,开满了大片大片猩红的彼岸花。如血的红毯铺满了一条通向地狱的火照之路。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彼岸花美得惊人,却总能给人带来无尽的悲凉感。

      耳旁已听不到黄泉路上冤鬼们凄厉的嚎哭,只有渡船人摇橹时发出的那或急或缓的水声。船头,那一盏引魂灯发着悠悠绿光,指引着来往的死者到达三途的彼岸边。鬼女立在船头,望着那笼着些许雾气的湖面,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曾有人告诉过她,忘川之水,在于忘情。她若此刻饮下一口,是不是就可以把前尘的情缘都忘光光了呢?不过,她却舍不得。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她的结,始终要去解开的……

      鬼女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子,突然低声道:“去审判司还有一段时间,鬼君可否听小女给你讲一个故事。”

      身后的男子依旧冰冷着一张俊脸,不作言语。

      鬼女继续道:“等去了审判司,鬼君还是得听小女说,乘现在讲了,到时还能省点时间……”说罢,便低头摩挲起手中的一根白玉莲花簪。簪子似乎被火烧过,表面上布满了焦灼的痕迹,亦有丝丝开裂的纹路。

      忘川河的水悠悠荡着圈圈涟漪。船上的女子便开始讲诉起她一生的故事……

      南国楚地,水道遍布,多植莲藕。每逢夏秋之际,柔弱纤细的采莲女们便会唱着清歌驾着小舟,游戏莲叶间,采摘成熟的莲子。

      “晚日照空矶,采莲承晚晖。
      风起湖难度,莲多采未稀。
      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
      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
      ……”

      柔媚婉约歌声,带着少女特有的情怀久久盘旋在旋湖的上空,和着白鹭的啼鸣,清韵而逝。朵朵荷伞下隐约还能窥见几个身着布裙的少女围聚在小船上,不时谈笑着:“萏儿每次唱歌,这旋湖边的堤坝都要给人挤塌了……”

      “可不是嘛,萏儿不仅歌是咱几个唱得最好的,连样貌也是最出彩的,将来定能嫁个好郎君,哈哈哈……”

      那名唤萏儿的女子被她们取笑得一阵恼羞,轻声啐了一口便独自驾着小舟走了……

      身后的笑音更重:“瞧瞧,瞧瞧,她害羞了……”
      ……

      夕阳的余晖已经染上了半边天,恼人的暑气也被荷塘的晚风吹散了些许。她向来是最爱旋湖这软和恬静的傍晚。

      船至深处,花香愈浓,桨儿偶尔碰上几株盛开的花盏,打落一片粉白的落玉,惊得嬉戏的鱼虾四处游窜了起来。

      素手摘下一颗颗饱满的莲子,嘴里的清歌一遍遍地唱着。不知何时,岸边已经传来归家的口号。
      她旋身摇橹,小船打了个圈正要往回驶,却与荷丛中突然窜出的一艘轻舟撞了个正着。

      船身受到了冲击,冷不防摇晃了起来,她心惊,慌忙扶住船檐才稳住了身躯。

      “对不起,在下只是被姑娘的歌声吸引,无意冲撞到了姑娘,请见谅。”她恼怒,抬头,瞬间愣了神。

      那人眼角带着一丝笑意,复又道:“在下南阳人士楚昭,不知可否有幸结识姑娘?”

      那一日,晚霞染红了天亦染红了她的面颊。她从不知,男子原也可以长得那般好看。

      那便是菡萏与楚昭第一次相识的场景。后来,楚地的十里长街都在口耳相传一件事:东边菡家的那个唱歌很好听的女娃遇到了贵人,如今要去宫里享福,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啦!

      那一日,前来观礼的百姓和迎驾的独队伍挤满了家门口的大小街道。她一身繁重的华服被宫人们小心翼翼地扶上鸾轿,手中却紧紧拽着那一席明黄卷轴,上面的寥寥几行字,她早已烂熟于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国楚地菡氏之女菡萏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甚得朕心,着,册封为莲妃,赐住清涟殿,钦此。”

      心头隐隐泛着一丝苦楚。满腹的情绪却没有表面上的那般风光。她想那个与她一同泛舟莲池的男子,想同他再一次对歌湖畔,更想同他共语执手,笑看世间的沉浮。

      楚昭曾叫她在旋湖畔等他。她等了,他却遥无归期。一颗痴心,终究错付……

      沉重的凤冠压折了她的头,她看不见旁人眼中的锦绣宫闱,亦看不见那些秀女宫娥欣羡的神色。
      她一步步走上高台。难以支撑的头颅只看得到眼前一双镶金龙纹底靴。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感到一丝恍惚,随后又摇了摇头。那人乃是一介穷酸书生,怎能与当今的天子有挂钩。

      洞房之夜,遮面的红盖头被人轻轻挑开。她低垂着头,已是满心怆然。

      面前的人突然闷声一笑,指尖轻佻地执起她的下巴,道:“朕的爱妃难道打算一辈子不看朕吗?”

      视线所及处,是那张日日出现在梦中的脸,她一时忘了呼吸,只当一切都是梦……

      那人继续道:“在下上官楚昭,乃是南国帝君,不知可否有幸结识姑娘。”

      她笑回:“小女子菡萏,乃是这南国楚地旋湖边的采莲女……”
      她一直以为他姓楚,其实他复姓上官。上官乃是这南国的国姓……

      宫里有传,陛下有了莲妃,后宫三千粉黛都成了尘土。清涟殿外,他专门她我开了一汪池塘,里头洒了数以万计的莲子。他说:“萏儿,等到来年荷花开了,我们便又可以泛舟莲池了,就像在旋湖那样。”

      妆奁台前,他为她执笔画眉贴红花。镜池湖畔,他又亲手为她戴上了那只白玉莲花发簪。帏幙帘榻上,他喜欢枕着她的一双腿,与她讲一些朝堂上的琐事。她常常抚着他的发鬓,笑道:“后宫不得干政,陛下对臣妾说这些,若传出去,臣妾又要被那般大臣的口水淹死了……”

      他道:“谁敢说你半句,朕便剪了他们的舌头。”

      外国番臣来访,和着钟鼓笙竽,她又一次唱起了那旋湖畔的采莲曲。等梁上的余音散去,依旧是满座寂寂……

      莲妃的名号一时驰名九州。外邦十国无人不知南国有一莲妃,姿容绝丽,声如凤鸣,一曲能值千金。

      楚昭常常拿她打趣道:“萏儿,以后莫要唱歌了。你那随便一唱,就是白花花的银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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