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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〇五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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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绮原是在房中与周大奶奶母女闲话,因又提起红花会一干人等来,登时想起晚饭时的事,嗔着她母亲:“见个男人就问人家定亲不曾,不是当着人给我没脸么!”“那姓徐的是什么好东西了?我看他们红花会上下,全都是些两面三刀的货色,就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嫁这号人!”周大奶奶气得只是跺脚,道:“要不是你这个脾气,能到了二十还没出嫁吗?我替你打算,倒打算出不是来了?”两人都是火爆性子,越说越僵,周绮赌气出了房来,在院中散闷。谁知不多时见徐天宏和陈家洛过来,这正是招惹她的罪魁祸首,直想上去先骂两人一顿再说,忽察觉出来时没穿外面衣服,这模样见不得人,只好忍着气躲在暗处,倒把两人对话一字不漏全听了进去。
她是周家夫妇掌上明珠,自小娇养惯了的,父亲又是武林豪杰,威名远播,从来只有她惹别人,没有别人敢招惹她的。况姑娘家心事,她看不上男人是自己尊重,这时听两人背后议论,竟是谁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倒像她倒贴上去都不屑一般,登时气得面白唇青。当下不管不顾地出来,要理论又说不出口,打了徐天宏一耳光,自己先哭了出来,转身回房向父母告状。
陈家洛和徐天宏立时觉得事情不妙,随后跟了过去,见周绮扑在母亲怀里哭个不止,周仲英夫妇都是一脸愤愤之色,无奈只得一齐谢罪。周仲英毕竟持重,只道:“陈当家的,我这丫头虽然粗糙些,也是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子,你们徐七爷这般做法,不知陈当家的如何给老朽一个交代。”
陈家洛一听便知有所误会,但周绮一味大哭,周大奶奶气得双眉倒竖,要不是抱着女儿,只怕早提刀上来劈了徐天宏,这时也没法详细解释。所幸自己还算是好人,忙把徐天宏挡在身后,躬身道:“周前辈,方才小侄一直与徐七哥在一起,说话间言语不检点或者有之,但实在没有伤及周姑娘清白。”
“你还袒护着他!他多大的胆子,敢欺负我女儿,我今日决饶不了他!”周大奶奶瞪了他一眼,又怒气冲冲地看着徐天宏。两人情知事故出在这“欺负”二字之上,在周绮而言不过是女孩子委屈抱怨,周氏夫妇却自然而然想到了别处去。陈家洛咳嗽一声,小心翼翼道:“按理说……调戏妇女是我红花会大忌,若徐七哥当真有违会规,小侄必定不敢袒护于他。但……但他确实没有……”
“调戏?谁说他调戏我?”周绮正哭着,猛然一抬头,怒道,“他敢调戏我,我一刀砍了他!”
陈家洛与徐天宏登时松了一口气,不禁暗中对视一眼。周大奶奶却是一愣,道:“你这丫头!你不是说他欺负你?”
“他……他在背后骂我,还说我……跟个汉子似的……”周绮只说了一句,已觉得万分委屈,便又哭了起来。
周氏夫妇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徐天宏这时才敢上前一揖,道:“这事原是我的不对,逞口舌之快,得罪了周姑娘,还请前辈责罚。”周仲英摇头道:“罢了,是我们错怪徐七爷,还望你不要计较才是。——这个孩子,一天到晚给我惹事!”徐天宏两人见无别话,又再谢罪一番,便告退出来,不由得吁了一口长气。
周仲英这边却闷闷不乐,看着周绮道:“你非把人都给我得罪光了才算完,还哭!”
“这能怪我吗?”周绮气道,“他们背后骂我,难道还有理了?”
“人家好端端的,做什么骂你?就算人家在背后骂你,你又能听见了?”
周绮见父亲不肯为自己做主,恨恨地一跺脚:“我就是听见了!爹你别看他们当面做好人,其实一点好心眼都没有!”当下说了徐天宏二人对话,连陈家洛安排徐天宏陪同周家,不欲让他们插手营救文泰来之事,都一五一十复述一遍,“咱们倒好心来帮忙,他们分明就是瞧不起人!”周仲英却点头道:“他们陈当家的倒真是个精细人,百忙之中还想到别连累咱们。——你这个丫头,成天就会怪罪人,从来不动脑子想一想,怨不得人家说你像个汉子,嫁不出去!”
“哎,你怎么也说起女儿来了!”周大奶奶不乐意道,“她嫁不出去,难道不是你这老家伙不肯用心?”
“还有你!女儿才多大年纪,你就生怕她嫁不出去,恨不得满世界敲锣打鼓地找女婿,如今可不惹下祸来了!”
“你这老家伙,又寻上我的不是了!女儿被人家说三道四的,你也不给她出气,反倒说惹祸。这有什么祸事?”
周仲英无奈地看了这对母女一眼:“三更半夜的,绮儿这副打扮就闹起来,还打了徐七爷,这事叫外人怎么看?一个姑娘家,礼法名节全都不顾,一味胡闹!你以为你这清白还能保得住么?”
周大奶奶这才吃了一惊,平时说话像倒豆子一般的人,硬是憋了半天,才道:“那、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如今豁着我这张老脸去向徐七爷提亲,索性把绮儿许配给他也就罢了!”
“爹!”周绮又惊又怒,叫了起来,“你怎么能让我嫁给那个……那个……”
“要不然呢?你跟个男人闹这么一出,往后别人谁能娶你?”
“谁爱娶不娶!我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嫁给那种两面三刀的家伙!”
“傻丫头,你一辈子不嫁就完了吗?到时候多少人冲你指点议论,再没有好听的话……人家单说你个嫁不出去你都受不得,还能忍得了那些吗?”周仲英重重地叹了口气,“总是我教导无方,养成你这个性子,现今有什么办法!再说红花会都是些豪迈汉子,那徐七爷心计武功都不弱,在江湖上是有名号的,你嫁了他也不委曲。”说罢看了一眼周绮,见她气鼓鼓地还要反驳,便挥手止住,“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这里头没你说话的余地!你给我回房去好生想想!”一拂袖转身去了。周绮已经气得发怔,周大奶奶上来安慰了她什么话,也都没听入耳中,呆呆木木进了自己房里,和衣扑在床上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外面一片寂静,房中灯早灭了,黑洞洞的没半点光亮。她这时候哪里睡得着,想哭,又怕惊动了父母,再受一顿呵斥,只觉得心中烦闷得像要炸开一般,恨得一条一条撕那被子。半晌暗下决心道:“反正我不嫁那姓徐的!我谁也不嫁!趁这时候一个人悄悄走了,看他们往哪儿找我去!”
次日清晨,周氏夫妇发现女儿不告而别,果然大为慌乱,依周大奶奶的意思即刻就要去追,周仲英念及文泰来之事未了,自己又横生枝节,未免过意不去,但这事又显然瞒不住,不禁左右为难。不想陈家洛徐天宏二人已联袂而来,开口便道:“周前辈,咱们立刻动身去找周姑娘。”
“这……唉,我家这个丫头,专一会添乱,没的给各位当家的误事!”
“都不是外人,前辈千万别说这样话。”陈家洛一笑,“照客栈伙计所说,周姑娘带了那姓万的一路往东去了,跟咱们要走的方向一致,也不会误什么事。倒是她一个单身女孩子,总不能让她有什么闪失。”
当下众人打点行装启程东进,沿途打听周绮下落,谁知一直到了沙井堡,张掖已遥遥在望,仍是没有一点消息。刚进城不久,徐天宏喜道:“道长和十弟也在这里!”周仲英顺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处墙角画着些记号,却不明其义,底下标着一个“楚”字,又有一道弯弓。徐天宏见周仲英茫然,便道:“这是我们会中联络暗号,说明碰头地点,下面是他两人各自署记。道长俗家姓楚,十弟自称‘章驼子’,便画个弯弓以像驼背。这两位都是不爱费心思的人,恰巧凑到一块儿去了。”
不多时会了无尘和章进二人,徐天宏便抢先替周仲英打听周绮,二人也都摇头不知。无尘又道:“这两天刚过去了两批人,一批是一队回人,总有二十多人,又不像是到中原做生意的,骑的都是精良马匹,颇有些古怪。前头还有一批十余号人,看样子是会家子,行止神态都有些鬼鬼祟祟的——对了,咱们在铁胆庄上见过的那什么王府的教头也在其内!”
“什么!”陈家洛等人都是一惊,想那万教头被擒,随后由周绮带走,本以为已被她杀了,谁知又出现在这里,却不晓得周绮安危如何。只听无尘续道:“我疑心那厮又要去谋害四弟,乘夜去探听过他们谈话,才知道那帮人是镇远镖局的,保了趟暗镖,是什么兆惠将军在回疆得的宝贝。我想这跟咱们没关系,别节外生枝,就把他们放了过去。”
陈家洛点头道:“道长想得周全,此地离张掖太近,那是甘州府治所,又是甘肃提督统军驻地,现在最好不要惊动官军。但那些人也不能放过,还要着落在那万教头身上打听出周姑娘下落。只是如何行事……”
“这倒也不难,”徐天宏呵呵一笑,“索性咱们就出手把那镖劫下来。要想隐藏行迹,不如就都扮作回人,正好那宝贝也是回疆的,往他们头上一推六二五!”见陈家洛思忖半天,方点头同意,料想他是觉得不太光明正大,自己便哂道,“情急之下,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要是周姑娘在这里,又要骂我诡计多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