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戈壁外的风沙不断,裹着硝烟的肃杀气息扑面而来,张宝掂了掂手上的酒葫芦,已经所剩不多,较来时生生轻了大半,不禁叹一口气,揉了揉沾满尘土的眼角,继续极目远眺。
即使是和平的时代,这边关也是战乱不断,更何况是乱世。人人都如同狂风中的一缕沙,随风吹散,不得囫囵。
长河落日圆,远处城墙破败,满目疮痍,城里已经没有了人,或者说,没有了活人。得到消息的百姓拖家带口收拾细软跑往关内,但是二足怎能敌得过铮铮铁骑,大肆的屠杀宣扬胜利,连老人和孩子也没有放过。
此时城内如地狱,到处都是凄厉鬼哭。无人幸存,只有野鬼徘徊。街上的血水汇流成河,真真应了一句“流血漂橹”。
那不是他的管辖范围。他也管不起。
张宝又是一声长叹,粗糙的拇指磨挲着酒葫芦口上的玉扣,最后的那个人,你何时才能出现。
远处如血残阳缓缓落入地平线,天黑得迅速,也较白天更冷了七八分。张宝打了哆嗦,手脚麻利地生起一堆火,在如同潮水一般迅速蔓延上来的黑暗里,神态自若地烤起了随身带的干粮。
月亮不大一会就升了起来,今晚月亮大,把张宝身后的鬼城也照出了模模糊糊的轮廓,虽说离得远,那悲惨的哭叫却近在耳边。
张宝咬一口馍,就一口酒,有滋有味地吃着,没有半分不适。
“你这人,倒是个心大的。”悲魂惨叫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轻佻的笑声,一个青衣男子突然出现在火堆旁,见张宝不理,也不恼,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你愿意整这些来吓我,我可不愿配合你。”张宝连抬头也懒得,径自喝酒。葫芦上的流云花纹在火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
青衣男子收敛了笑意,盯着那闪着金光的简单花纹看了一会,直到张宝把葫芦收起才回过神来,问了一句:“今天也没收获?”
“嗯。”张宝点头。神色间也没有什么懊恼。
“虽是流放,但也未至于就真的能乖乖到边关来。乱世之中,谁管他一个小小的犯人,况且前方屠城,押送官兵都不敢来,怕是早就吓跑了。”青衣男子煞有介事地分析道,“你要接人,不如去关内找找,省得在这里妨碍我干活儿。”
怕是最后一句话才是真心的。张宝无语地翘了翘嘴角,“他那人最重气节,自己请了罪领了罚,断不能不到地方,爬也会爬来的。”
“嗤,你倒是了解,这么了解怎么不赶紧去找啊?最后一趟活儿了结了,你也能入轮回了。”
“这乱世,有什么好入的?”张宝把最后一点干粮吃完,又掂掂葫芦,太轻了,不敢喝了。
“……”青衣男子看着神色自若的张宝,突然涌起了奇怪的心情,“所以说……你在这里耗时间?”
张宝没说话,正把铺盖从马上卸下来。抽空瞥了他一眼。
“你傻不傻啊。当个阴差有什么好的啊?哪个不是想着摆脱掉这些枷锁,重入轮回,哪怕是从个虫豸开始做起也心甘情愿,你可好。啧啧。”青衣男子气着了。
“老妈子,你能去别地儿消停呆着不?别碍我睡觉。”张宝挥手赶人。
“有什么好睡的,你用得着睡觉么?诶,干脆你跟我换换得了,”老妈子不愿走,“你去鬼城收人,我去轮回去,身在福中不知福。”
“命好。”张宝飘下一句话把人气个半死,自己自顾自地进入了梦乡了。
梦里还是那片花海。这个梦做了这么几十年,还是一点没变,张宝记得清清楚楚,那花海里最大的那朵牡丹,他折了下来,花瓣上冰凉的露水浸湿了他的手指。花儿献给那位少年,少年笑得眉眼弯弯,周围是鼓乐喧天的大场面,他眼里却只剩下那带着几分天真的笑颜。
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张宝无数次地以为这才是真正的世界,而那些将来的苦难才是一场荒诞的梦境,只是现实一次次打响耳光,他一次次地从梦中醒来了。
戈壁的清晨是呼气成雾的冷,马匹在一边打着响鼻,不安地跺跺蹄子。这匹马不想好好干活,老是想跑,一被主人碰到就怕得的跟什么似的。张宝不能怪它,这是他自己的原因。
“你说,今天他会来吗?嗯?”张宝问马。
马没有理他。
又是一天漫长的等待,张宝的酒葫芦已经空空如也。酒瘾上来只能打开玉扣闻闻酒香,其间青衣男子来笑话了他一通,但是半滴酒也没带给他。
“咱们去迎迎他吧,你觉得怎么样?”第三天。张宝开口。好似在问马,又好似是自言自语。马不能回答,扭头想跑,被张宝一把拽住。
一人一马向着鬼城慢悠悠走去。看着挺远,走起来也不近。将近午时,才离得城镇近些。
四周是死般安静。突然一个单薄细瘦的身影由城内跌跌撞撞地走出,双目无神,看样子是受了城内尸横遍野的刺激。那人也看见张宝,先是愣住,然后激动地向他跑来。
张宝二话没说,拉着马紧走几步,接住了那人扑过来的身子,紧紧揉进了怀里。
怀里的人以为自己终于碰见了个活人,一时崩溃无法自抑,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张宝紧紧搂着他不撒手,慢慢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边轻言安慰,一边感受着这幅身体的每一次抽泣颤抖。
……你还是没有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