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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秋(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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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这天冬月回到家是晚上七点。天已经黑透了。丈夫金洪生正准备出门。女儿瑶瑶趴在油腻腻的餐桌上吃饭。碗筷一片狼藉。
“今天又加班?你再不回来我就来不及了。”金洪生开夜班的出租车,此时正赶着去接班,匆忙间没有注意到妻子眼睛红红的。“我走了。饭你热热再吃,都凉了。”他说完就哐当一声带上门走了 。
冬月望着桌上的半盘炒青菜和只剩一层蛋白的咸鸭蛋,还有女儿糊了满脸的米粒,心里徒然一酸,再度忍不住落下泪来。
回家之前,冬月已在河边哭了两个钟头。从漫天夕阳红光,一直坐到天色漆黑。河水倒映着两岸灯红酒绿、霓虹闪烁。城市到了夜里反比半天更热闹。冬月独自一人坐在阴冷的秋风中,无声地流泪。她知道自己这样默默地对着一江河水哭,一定是在祭奠什么。祭奠什么呢?是祭奠那笔本来可以得到的巨款?还是祭奠她因为一瞬的犹豫而丧失的操守?她不知道。
在送她离开的车上,彼得将意思同她说了:生一个孩子,一千万。
她起先是被吓呆了。她没有料到这场莫名的会面背后竟隐藏着如此黑暗的目的。一千万?她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千万是多少。要赚一千万,她得不吃不喝地工作四百年。她丈夫得没日没夜地开出租车开二百零八年。一千万可以用来还清他们的房贷;可以还清她丈夫搓麻将欠下的大小赌债;可以付清母亲的医疗费;可以让她不用每天十多小时坐在电脑前啪啪啪地打字;不用每天看老板脸色忍气吞声;可以让女儿像其他孩子那样去学钢琴、学英语、学跆拳道;可以让女儿上重点小学;可以带女儿去旅游,去南方看海;可以让全家不再顿顿吃炒青菜、咸鸭蛋;甚至还可以换间好些的房子,彻底摆脱下水道堵塞、蟑螂造反、阳台漏风,摆脱各家物品霸占公用走廊,一出门各个怨气冲天的可怕环境。
可她断然拒绝了。
她带着一种无法忍受侮辱的节烈表情郑重地说:“请转告欧阳先生,不要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人并非都如他想的那样低贱不堪。”
她以为自己在外面已经把该流的泪流完了,该发泄的委屈发泄完了。可没想到,她心里的伤痛和委屈远比她想象的要顽固。
她醒了大半夜,三点起来吃了一片安眠药。重新回到空空的床上,却还是睡不着。她侧身而卧,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枕头被泪打湿了一片。她想着半年前流掉的那个孩子。金洪生一直想要儿子,想了四年了。这次怀孕,她吃不准是不是意外。但无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他们交不出二十万的罚款,孩子只能打掉。并且就算不用罚款又怎样?他们如何负担得起另一个孩子?她若停职在家照料婴儿,工作是肯定保不住的。只靠丈夫的收入根本养不活一家人,更不用说抚养新生儿的各种昂贵支出。
小生命从体内剥离的痛她至死都忘不掉。十周的胎儿,有手有脚,有鼻子有眼睛,就这样被撕裂,化作一团血污,丢弃到垃圾桶内。医生不理会她在手术时的哭泣,冷漠地说:“谁让你不上环?苦头自己吃。”
金洪生夜里通宵开车,白天需要睡觉,不能陪她。从手术室出来,她一个人扶着墙慢慢地走,几乎晕倒在医院的走廊。因为舍不得被扣工资,她休息了一周就回去上班。身体一直虚弱,一两年内是不适合再怀孕了。
黑暗中,她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一下。她被自己吓住了。怎么竟还想到了怀孕?竟然还在考虑那个可能性?难道在她断然拒绝之后,她的心却是不死?难道她竟想去挣那一千万?不。这不可能。不是什么钱都能挣的。
是的。这件事情应该就此结束,她想。无论如何,它也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