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没有不满 ...
-
37
最大的不满就是没有不满。
————————某早报社会版专栏
第二次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对尤安来说似乎是件自然的事,她虽还是不能信任他人,但多年宫廷生活已教她学会如何与人相处,佑恩又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年轻男人,她偶尔会替他烦恼,诚如他们都了解的那样,真正比较吃亏的人其实是他。尽管有一些些同情,尤安无意改变自己的生活,她不能冒险触怒维提克,也有必须维持的人际关系,总之很多事既然已经习惯了在宫中进行,她并不想发起改变。
新婚期间,他们开始着手建造在宫外的新居,几乎像是为了保留这个借口,工程缓慢得令人不满,亲王至少有三次写信要求他们更快处理此事,但佑恩对父亲的愤怒只给出“无聊”两字作为回应。为了不要产生太多压力,尤安婚礼前便搬离皇帝宫,维提克勉强接受她的决定,但逼她发誓离开只是暂时。尤安和新丈夫搬进当初和修格住过的别馆,她实在有些自私,将婚姻做工作来做,不肯分享经过维提克改建的祖屋以及修格留下的私人府邸,然而那终究是不对的,虽然佑恩什么也未说,她还是决定将府邸交给赞特,其时赞特居住在生父留下的巴特里雷府邸,对于尤安的突然决定反应冷淡,她赠送他便接受。尤安对那屋子充满回忆,决定放弃时颇为伤感,但她不能对屋子新的主人提出要求,她只带走私人物品,没想到赞特之后将府邸维持原样。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贵兰婚后的种种行动,似乎矢志要开始新生活,她甚至安排了新婚旅行,想到他们竟然要去拜访友礼的老师们,连尤安也觉得可笑,并不是说贵兰没有成为贞淑妻子的可能,而是谁都知道过于积极和消极是一样有害的。他们的旅行花费太多时间,久得几乎像是人们传说的那种秘密结婚生子故事,在事情似乎可以得到确证的第六个月,亲王和皇帝陛下都派使者去探望了,使者带回令人略感放松的消息,贵兰夫人没有怀孕的迹象,她只是热衷享受平静的生活,尤安不怀疑这话出自真心,但还不值得因之触怒龙颜。
首先对贵兰发难的是柯里安亲王,他比想象中更有家长威严,尤其是对贵兰的丈夫友礼——他不幸是唯一一位没有自母亲那处继承财产的儿子,而现实正如佑恩所说那么残酷,作热爱研究的学者真是一件最难维持贵族生活的工作,好在贵兰有钱,她鼓励丈夫发展对学问的爱好,同时也鼓励他脱离父亲控制,她当然不曾傻到把这想法说出来,但亲王还是有所察觉,他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边。亲王写信催促儿子回来,遭到拒绝后立刻宣布收回友礼在都内的住宅,他把责任推给佑恩和尤安,既然这一对建造新居,那么另一对也该照办。贵兰和友礼应该感到震惊,他们很快回来,但只是忙于搬家,他们没有尝试与父亲维持表面和睦的关系,贵兰甚至愿意暂且住回父亲留下的充满暴发户情趣的子爵府第。亲王大怒,秘密中止友礼的津贴,小夫妻仍然毫无和解的表现,明华夫伯爵将此事当作笑话来说,人们喜欢丑闻,转而注意贵兰和公公之间的不睦,他们夸奖贵兰的手腕高明,终令又一个柯家公子沉沦。
维提克以一种扭曲的热情关注亲王家里发生的不快,贵兰夫妇的深居简出亦不能阻止他要做点什么的冲动,他假装不知内情,命令大办宴会,邀请所有人来参加,于是贵兰和亲王不得不面对面了,有一半人为这场面而来,甚至尤安也不能克制残酷的好奇,她对佑恩坦白自己想见识一下柯里安亲王会怎样对一个美女发怒,佑恩大笑,回答说父亲和男人是两种很可能有着对立立场的角色,在贵兰嫁给友礼之后,亲王就不当贵兰是美女了。尤安假装叹息,说很遗憾自己也失去一个仰慕者。佑恩趁机吻她,说她与贵兰不同,不会随婚姻改变固有的价值。这一点不完全是谎言,亲王对尤安仍然非常有礼,献殷勤的态度也和从前一样,他不把尤安看成儿子的妻子,虽然这种态度更容易成为丑闻,但此刻人们更在意另一位年轻的柯夫人。
贵兰光彩照人,除了珠宝,还有她脸上的微笑,虽然她从来不是冷淡的人,但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仍然显得珍贵。尤安迎上贵兰的目光,里面有张扬、挑衅的幸福感,这是尤安通过婚姻绝得不到的东西,然而也愚蠢得让人悲伤,因为贵兰还未了解命运,唯有能与维提克对抗的男人,才有可能给她真正的幸福,活在个人的世界固然有幸福感,但终究无法面对现实,不能面对现实便是惘然。她不知道贵兰还要经历多少才能放弃冒险,突然间她想起修格曾说的一句话——最可怕的不是不了解某个人,而是自以为了解了某个人。
这时候贵兰主动过来和尤安打招呼,因为友礼要和佑恩说话,尤安过了片刻才想到这就是有兄弟姊妹的人家的生活方式,说实话她真是不适应,她和贵兰从来也没那么自然地亲密相处过,她们与其说是感情好,不如说是互相同情又互相怨恨。
“好久不见,尤安姐姐。”贵兰在同别人交谈时仍不掩饰对友礼的关注,正如尤安对任何男人都表现出淡漠。
尤安对贵兰点头,真该诅咒自己的好奇心,她希望能永远不见贵兰。她厌恶现在的情况,“好久不见。”
一阵沉默,贵兰轻轻笑出声,“真奇怪,我们现在是妯娌了。”她看了看自己的丈夫,“不过我还是在你之后。”
“什么?当然,你本可选择维勋侯爵。”尤安充满技巧地笑了,“可就算是那样,我们的关系还是差不多。”
贵兰凝视她,“我不想在你后面,无论哪一方面。”这句话太露骨了,但贵兰停不下来,“是我追求友礼的,我和你不一样,他是我唯一的选择。”尤安发现她真的满怀怨恨,“上面两个男人都不会要我,你却可以说看不起可以继承帝国的那个人,柯佑恩崇拜你,你竟对他说除非我不选他,你才会要他……你真是……”
“我想你现在最好还是保持微笑。”尤安打断她,自己也努力笑得自然些,“我们亲爱的公公柯里安亲王过来了。”
那是另一个让贵兰怨恨的名字,她转身就走,不过亲王已经追上来,他跟尤安道歉,随后从佑恩身边抓走友礼,带他一起去找贵兰。尤安看他们消失于人群那端,不禁深深叹息,对佑恩承认真是一次糟糕的会面。
“不是你的错。”佑恩似乎料到情形会如此,“我弟弟的妻子不懂得控制情绪。”
“如果只是情绪就好了。”尤安很担忧,她怀疑有如此情绪的贵兰会怎样与亲王沟通,就算这次他们控制住了,以后又该怎么相处。
“我对你的善良和爱操心真是时常感到叹为观止。”
佑恩又露出那种自私者特有的乐观态度,他带她去跳舞,维提克派人来请她共舞前,他告诉她,友礼和贵兰正计划怀孕生子,他们想要女儿,以便能进入她投资建设的学校。这消息对尤安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她忍耐着不说一个脏字,也不要流露绝望痛苦的表情,但她的沉默显得太伤感,佑恩不得不收起玩笑的态度,对她发誓自己绝没有相同的计划。尤安过了太长时间才回答说自己也不想这么快埋葬第二个丈夫。佑恩明显颤抖了一下,尤安不禁赞美他的自私,他终于想起在孩子出生前自己是安全的,但是他们都无法保证怀着热情信心的友礼会怎样。
“贵兰夫人若真爱友礼,至少有她表现的一半那么多,她就应当对他明白说出这件事背后的危险。”
尤安并不赞成佑恩的手足之情,“或许亲王会对他说。”
佑恩没有逃避她的眼神,他毫无尴尬地笑着回答,“我不会去说,不符合我的性格。”
他们可以将别人的不幸当作玩笑,但维提克却是作为主宰的存在,他比想象中还更了解臣民的私生活,和尤安共舞之时,他说起贵兰的家庭计划,尤安看不出他明显的立场,因此选择假装从未听闻此事,他似乎相信了,却又带着哀怨地要她发誓不可这样背叛他。这是尤安少数几次听他说出这个词,她为贵兰感到悲哀,她想自己和佑恩都错了,真正不了解危险性的是贵兰。那是一次气氛沉重的共舞,尤安可以理解维提克的不快,但他的表情与其说是愤怒,更像是深深烦恼。一曲终了,他在她耳边悄悄问,今夜她是否愿意留在他身边。她可以拒绝皇帝的命令,但不能拒绝爱人的请求。她随着他偷偷离开,又回到他们一起生活过的皇帝宫,他显然早有计划,在卧室里装饰了一些花,此外一切都维持她离去前的样子,仿佛她从未离开,或者说他相信她随时会回来。
尤安没想到自己还会害怕与维提克同床,但她确实感到强烈的恐惧,她醒悟那是由于她清楚这次同床的后果会有不同,她并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接受全部后果,然而她已不能逃避,她只能祈求……天哪,她怎么能祈祷自己别怀孕!好在和维提克在一起的时候她没有太多时间想别的事情,太久的分离也令他们忘了怀孕一类的小事,后来她知道这很危险,好在她一向幸运,这一次聚会虽然充满激情,却没令她怀孕。
相比之下贵兰却不走运,在同一天夜里,她和亲王发生激烈争执,亲王宣布——居然不是威胁!——取消友礼的继承权,维勋侯爵制止了父亲当众丢人,但他也没放过惹祸的弟弟,他抓了友礼彻夜长谈,想必说了所有佑恩不想说的话,友礼单纯的学者世界受到巨大冲击,他似乎会选择遗弃贵兰,人们对此有种种猜测,不过最终他做了符合他单纯性格的高尚行为,他又回到贵兰身边,两人的感情如初亲密,人们说必然有些不同,不过还没人看出来。佑恩一半是因为好奇,也去拜访弟弟,他说确实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他期待着另一件有趣的事快些得到确认。说这些话的佑恩非常冷酷,因为他很清楚贵兰如果有了友礼的孩子,他们俩会有怎样的下场,但从另一角度来说,他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对维提克扔出报复的小石块,他其实一直介意尤安在那夜离去后发生的事。
尤安厌恶被多一个男人管束的感觉,更厌恶被两个男人猜疑的生活,她决定回去维提克身边。佑恩感到痛苦,但懂得人要接受现实,离别的时候他要求一个吻,尤安毫无热情地吻他的脸颊,他猛然夺去她的唇,却激不起她任何情绪,她略显倦怠地请他别再添乱了,他可以更深刻恨她,想要得到她只会给大家带来麻烦。佑恩承认失败,不过不忘幽默感,他说如果他们发生关系,有提供新闻娱乐大众的作用,决不是只会带来麻烦。尤安觉得他真是难得的人,至少他们的离别有微笑,她伸手拥抱他,现在能感到他的身体温暖,然而仍不是能够为她提供安定生活的怀抱。
维提克自然欢迎尤安回来,他脸上已没有之前那种深深烦恼的神情了,言谈中也丝毫不提贵兰的背叛,尤安不认为是自己安抚了他,但她什么也不能打听,在这种过于敏感的问题上,她的任何不谨慎都可能断送自己。一直留在宫里的赞特和叶尔金也对她的归来表示欢迎,更奇怪的是,后者还秘密拜见她一次,问她是否需要一点能自我控制的药,那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她好奇地询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极严肃地回答说他希望她能拥有是否为什么人生育子女的主动权。尤安不能确定叶尔金是否代替维提克考验她,因此她冷淡地说对那种事没有兴趣,既然孩子是上天的恩赐,那么无论结果怎样,一旦怀孕她就会将孩子生下来。叶尔金长久地看她,不知是否认可她的决心,他告退,但将准备好的药留给她。
此后三四个月,尤安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虽然维提克没有流露丝毫不满,她还是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努力准备生产的母鸡,她渴望恢复正常生活,至少不要为生育后代患得患失。首相侯爵夫人已经接连生了四个孩子,她偷偷告诉尤安,既然贵兰也没有怀孕,那么问题很可能出在皇帝陛下身上,尤安忍不住颤抖,她忘了贵兰有多久没在宫里出现,也不知道她是否在努力实行幸福美满的家庭计划。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开始流传贵兰夫人已怀孕的传言,又过了两三天,维提克召贵兰入宫,他冷静地开口要尤安一起见见贵兰,但不提将会如何做。尤安紧张得快要昏厥,而贵兰出现时则显得很平静,她的身形仍然修长而性感,就外形来说看不出是否已经怀孕。贵兰对皇帝的态度也算恰当,正如她为人妻的立场,但如今想要划清界线已经太迟了,她不肯明白说自己是否已经怀孕,即令皇命也无法令她说实话,她说怀孕与否是夫妻间的私事,和皇帝陛下的统治没什么相干。终于维提克失去耐性,他厌恶了小女孩的小聪明,还有那些卖弄语言能力的小把戏,他最后一次要贵兰说实话,她又拒绝,于是他说只有按照他的方法来处理了。
御医来为贵兰做检查的时候,她愤怒得像发疯,但不能改变任何,她被拖到一边做检查,她奋力反抗,结果几乎被脱得赤裸掰开双腿,她终于发出惨叫,尤安在她叫出自己名字之前向维提克告退,皇帝允许了,但尤安怀疑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只是要令她恐惧。
贵兰果然哀叫尤安的名字求教。“别丢下我,姐姐!姐姐!”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
尤安知道自己的回答残酷,但事实如此,她不很担心贵兰,因为她预感贵兰并没怀孕。然而正是因为没有怀孕,贵兰却遭受了意料之外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