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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兽的命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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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兽的命日
台风后大家会变得很干净。
————————贵兰·P(四岁)
新年行事进行得还算顺利,修格在新年夜得到额外假期,他累坏了,显露出从未有的老态,勉强支撑着陪尤安度过新年,哑着嗓子开玩笑说自己占了很大便宜,世上再没有人和他一样用如此长时间送一封信。写信给尤安的是维提克,内容一如既往地简洁,看来更像是普通朋友间互赠新年礼物的附送卡片,不过礼物是纯皇家的,他送她一间用宝石和贵金属打造的娃娃屋,它比世上任何一间宫殿都更华丽,也更欠缺生气。修格在一旁说自己永远无法买这样贵重的东西作为礼物,尤安感到讽刺,她并未渴望得到这样的东西。
修格在中午前又进宫了,他虽然尽力不表现出对工作的热情,但尤安清楚事情就是那样,对于男人来说,无论是怎样性格的男人,能够获得权势无疑是最能令他们感到快乐的事。尤安并不觉得不快,相反很高兴修格喜欢目前的职位,他在婚姻中得到的越多,她就越能自然地面对他。
尤安不知道这种想法有害,她已渐渐习惯以权势交换心安理得,而鼓励她沉溺于此想法的正是维提克和修格,首相侯爵对此颇有戒心,但也乐见有人能从各种方面对骄傲的堂妹有所节制,宫内其他大人们的想法与他类似,明华夫伯爵不常入宫,对情势的看法略有不同,他很小心维持平衡,不得罪任何一方,然而却又渴望着自己的投资得到最大回报。在其中保持寻常理性的只有叶尔金,不过此刻他还不忍打破尤安小小的快乐,他依然如沉默的影子般观察着她,看她能在权势的诱惑下变化成何种状态。
然后无聊的新年过去了,接着是沉静的二月,这个月中有先帝的命日,宫内充满哀吊气氛,维提克应该是其中最感哀愁的一位,然而私下里他并未有什么改变,因为天气还冷,他们时常在火炉前分享美酒与美食,不知不觉中便度过长夜。他说并非看淡生死离别,而是不想将悲伤持续数十年,不过表面功夫不能荒废,而且多年前的叛乱事件也在此月中发生,需要有一件事提醒所有心怀不轨者克制。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严肃,仿佛真的在随时提防着不轨者,对于尤安来说,真是不可思议,她无法想象竟然有人会想挑战皇权,她记忆中从未有过战争,不过战争确实从未自帝国领土上消失过。
“战争会怎样呢?”尤安忍不住问,会是死亡还是……继续痛苦地活着,那种思考未来的感觉令人很不舒服,她依偎着维提克,又一次感到不是他的妻子,得到和失去的两方面都存在着连她自己也无法弄明白的东西。
“只有我还活着,就不会发生战争。”维提克承诺,随即觉得太过夸大,“不会有人蠢到挑战皇权,就是如此。”
维提克说的是皇帝认可的事实,但在修格那里则有不同解释,大概是年龄以及性格的差异,修格虽然也厌恶战争,却现实地说有时候战争是必要的,尤安抗议说这不可能,于是修格举例,对商人来说再没有比战争更能赚钱的了,据称在前次战争期间,明华夫伯爵的家族将物资卖给战争的双方,结果不仅得以全身而退,还积累下通常需要三十年才能获得的财富。时至今日,明华夫伯爵仍然在局部战争中的获利,他手下的商会贩卖各种物资,若不是他们的支持,大部分战争早就因为粮食匮乏自然结束了,比如哈利卡纳苏斯和厄里吉之间长达百年的内战。
长达百年的战争在尤安看来不可能存在,但身边便有一活生生的证人,叶尔金当然也在战区生活过,在他看来,战争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起着决定因素的却是同为帝国九龙家的贝尔塔家族和巴兰科家族那种仿佛共生的悲剧气质,这是叶尔金第一次用拗口并虚妄的方式描述存在过的人和事,可见那必有其独特之处。尤安很好奇,可是不记得曾在皇太子婚礼上出现过的那两位的样貌了。
大约九个月后,尤安终于有机会再次见到九龙家的大头目们,这次是皇妃父亲的葬礼了,这位四十二年来用强势统领裴家的老者,人生的最后十六年在帝都度过,在女儿权力的光辉下充分享受了美女美酒美食,也对皇帝女婿展示了一个大领主所能表现的最大忠诚。现在他终于死在美女的怀中了,留下遗言要葬在帝都,以便继续享受情人的眼泪。那些得到他多年供养的女人们大概是会哭了,因皇妃命令父亲身边的女人们全都献身宗教,这道命令若是出自孝心,倒也无可厚非,不过人们私下传说它是皇妃对皇帝宠姬的小小警告。
尤安为盛大葬礼上可以见到的人和事兴奋不已,无意理会来自皇妃或是别人的挑衅,她是如此热衷于存在于九龙家之间的恩怨情仇,连枯燥无味的历史记载也被当作古代流传的八卦新闻看,维提克觉得她动机不纯却热衷于学问的样子超级有趣,他不露痕迹地引诱她更加沉迷于过去的秘密,他用亲切的声音在她耳边讲发生在自己爷爷宫廷里的事,对一个幼小的孩子来说,他算是观察敏锐,但作为皇帝来说,他评价人时所用的语言真是刻薄。
维提克告诉尤安,葬礼上最有一见价值的是他最小的叔叔,柯里安亲王殿下是难得一见被绝大多数人认作“好人”的男人,但正因为如此,也被绝大多数人认为不适合做“皇帝”,不过……维提克接着用轻快的语气介绍,皇妃很支持柯里安亲王,作为第二顺位的皇位继承人,亲王足够老、足够软弱、也足够没权势,他几乎是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继承人。但是谁能想到,亲王的母亲曾影响国家政治长达十四年呢。
葬礼上尤安见到了柯里安亲王,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也是仅有的得到维提克皇帝承认的叔叔,他有继承自母亲的魅力,实在是一位令人无法厌恶的绅士,但在此美好面皮之下的是一个懦弱的灵魂,丝毫没有王者的气质,他比宫廷里的其他任何人都显得安于现状,并且对皇帝赐予的平安富足生活感恩戴德。和他交谈是件愉快的事,他对享乐的理解十分精辟,而且对于美人也有充分的尊敬——维提克说这一点无疑先帝的遗传——不过他对尤安的尊敬并非因为如此,他是第一个对尤安的出现表示欢迎的皇族,他用一种奇妙却很动听的声音说,“皇帝早就该让春天的花装饰宫廷了。”
与之相反,九龙家的大领主们对尤安的存在仍然表现冷淡,实际上他们刻意维持葬礼该有的气氛。尤安仔细看贝尔塔家和巴兰科家的领主,那两个人都不超过三十岁,是和之前出现在皇太子婚礼上完全不同的年轻人,原来就在这一年之中,贝尔塔家的老领主去世了,而作为敌人与他作战一辈子的巴兰科老领主也选择了隐退。年轻的领主们宛如初生笔直的松树般代替离去的人继续直立在名为“世仇”的怨恨寒风中,显得何其无辜、何其可悲,尤其是贝尔塔家的少年领主,金发如同阳光般明亮,白皙的皮肤仿佛从未粘过肮脏的血,稚嫩的容貌看来还不足二十岁,有着令人爱慕的天使般的纯净之美。
然后尤安看到了明华夫伯爵,他穿的黑色礼服泛着酷似茄子表皮的自然光泽,领结是颜色很淡的黄色,他几乎一蹦一跳地过来和尤安说话。经过他介绍,九龙家领主们的存在显得更为鲜明。巴特里雷家属于财政稳定的家族,果然发展农业是最保险、稳健的做法。裴莉丝皇妃家族会有些损失,皇帝陛下可是毫不留情地收了他们相应的遗产税,但是皇妃也得到不少财产,至于首相侯爵,他的收益就更大了……诸如此类,明华夫伯爵一点不介意被看作高利贷者,尤安也喜欢他八卦起来便停不住的性格,何况他说的事情大部分都是真的,这一瞬间她想有钱真不是什么坏事,在某个领域来说,明华夫家族比皇帝家族更有影响力。
葬礼的结束和婚礼的结束实际相差不多,人们聚在一起享受食物、八卦,然后各自散去,为了九龙家大领主的再次聚拢,以皇妃的名义举行晚会,实际是丧主首相侯爵的安排。随着老领主去世,首相侯爵更加活跃于前台,人们说这场晚会其实是侯爵用来庆祝自己第一次作为九龙家领主一员登场的纪念会。不过对于维提克和尤安来说,这夜晚却留下相当不同的回忆。
尤安和修格跳舞,然后是柯里安亲王,接着亲王的大公子,那男孩子和皇太子差不多年纪,一直用充满道德感的鄙视目光看着尤安。尤安很想告诉他,若那样看不起她,大可以不必遵照父命来邀请她。总之和亲王的大公子相处让人很不自在,不过之后情形略有好转,几乎不跳舞的明华夫伯爵来邀请她,竟然意外的是领舞的高手,他们的舞蹈仿佛是黑白色的玫瑰蓓蕾般闪闪发光,到最后连维提克忍不住嫉妒起来。
维提克将尤安拖到专用休息室,尤安觉得这太没道理了,他怎么能生气呢,明明只是普通的舞会啊。然而他的眼神里跃动的却是令人融化的热情,她这才发现燃烧的是欲望而非愤怒,他用和目光一样犀利的强硬手段打开她的身体,唯有这一次,在皇妃宫的天花板下,尤安在瞬间也燃烧起相同激烈的渴望,她纠缠他,比他想象中更为自然,那是感觉如同两匹原始野兽般的……战斗,看不到爱,没有引导者和被引导者的角色存在,只有需要彼此却又互相警惕的一触即发的奇妙感觉。
尤安感到虚脱,不知道睡了多久,模模糊糊地听到维提克在报怨,要立刻起来,留在这里会很不方便。尤安枕在维提克胸前,长发披散,和他的缠在一起难以解开,双方的汗水湿润了未有完全脱去的礼服。这种狼狈的样子尤安连想都不敢去想象。她没有太羞愧,做妖姬的感觉远比想象快乐,但是□□的劳累真是不能承担,最惨的是身边还没有女仆帮忙,就在她享受维提克服侍的时候,他们一起听到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皇太子妃和她的情人在与他们一步之遥的长椅上幽会。
维提克和尤安用尽全部自制力保持沉默,等待那对情人结束、哀哭、先后离开。然后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好在选择了在壁炉前的地板上,一起笑,接着感到才刚离开的欲望又回到身体里,他们的眼神透过黑暗传递给彼此,什么时候灯火消失了,什么时候隐约的音乐消失了,他们只听到心跳和呼吸的声音,终于又交缠在一起。
又过了不知多久,尤安累得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维提克正摸索着帮她穿衣服,他感到她醒了,笑声中充满超级满足和得意感,尤安出声抗议,真不公平啊,她那样努力,结果倒下的却只有她。
维提克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我也只有十分钟的能力,你绝对会哭死吧。”
尤安没有回答,理智回来,她开始想皇太子妃这次要倒霉了,皇帝或许能容忍一个不贞的儿媳妇,但绝对不会容忍一个不相干的私生子成为王子。
然而,那之后很长时间,维提克提也不提皇太子妃的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