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一怒为红颜》史纪媛媛

29、荷尔濛过剩了（二）

　　白色桑塔纳停在一个十字街口右边的一座十几层的大楼前面。
　　春天门诊部的招牌没有海沧门诊部大，但厅堂宽敞多了。媛媛跟在孙主任身后上楼，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值班护士在走动。他们探头探脑看了二楼，又看了三楼，药房、化验室、留观室、手术里室和病房，基本齐全。
　　走了一圈，回到车上，孙主任说我们吃饭去吧，边吃边说。
　　“不必了吧孙主任，我知道你要说啥。”
　　“行呀媛媛，你也太精明了吧？”
　　“孙主任，我正式向你辞工！”
　　“别急别急，我也要辞工。”
　　他也要辞工？我媛媛辞工是为了尊严，他孙主任是史老板的心腹干将，辞工干啥？媛媛一头雾水。
　　孙主任把媛媛载到一家叫“你梦我梦”的小饭馆，点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瓶葡萄酒。阎医生被炒鱿鱼之前肯定没有我媛媛这种待遇，可能因为我比她年轻漂亮吧，荷尔蒙过剩的男人都这样；当然也有可能是看在许燕子的面子上，倘是如此那就是我媛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敬请原谅。
　　“啊！五年来我就等待有这一天！”孙主任有酒量一杯接一杯，迫使媛媛不得不频频相陪。“媛媛，你还记得我说过，我是因为不公平竞争副院长失败才远走A市的吗？记得？其实呀不尽然，我是逃避老婆而来的！不怕你笑话，我老婆有病，严重性冷淡，不慎流产之后吓破胆子，几年不让我挨她的身子。最后一回是三年前的一个夏夜，我出差武汉回了一趟家，那晚我用武力制服她了，岂知完事以后她竟跑到卫生间哇哇大吐，直吐得绿绿的胆汁都出来了。自此我没有再与她有那种事，但也没有办离婚手续。那不过是一张纸吗？如今谁还再乎那种过时的契约呢？满天下出门在外的男男女女，今夜同他在一起，明日同她在一起，太正常了。感情的需要，生理的需要，过日子的需要，发财致富的需要。需要就是合理，合理就是合法，现在暂时不合法以后就合法。你笑什么？小心饭菜呛气管里去。A市有百分九十五的人不在乎那一张纸了，金钱诚宝贵，自由价更高！许燕子就不在乎，你不会是属于那百分之五的傻瓜吧？我听许燕子说过，你还是个大处女！”
　　媛媛愤怒了。媛媛不知道是因为许燕子公开朋友的隐私还是孙主任侵犯她的隐私而愤怒。她严肃地说道：
　　“你醉了！”
　　“开啥玩笑？要不是得开车，这种葡萄酒呀，五瓶以上！”孙主任没有注意到媛媛的表情，或者说他手握权柄财大气粗大丈夫不拘小节，从不注意人家的表情，依旧乐淘淘地说道：“你向我辞工，我向史老板辞工，我们来干自己的事业吧！这家门诊部的老板是我朋友的朋友，他要去马来西亚槟城继承遗产，叫我承包下来，一年只要二十万元，小菜一碟。我想以妇产科为主，走专业化经营，二三年内办成女子医院。与我同事过的妇产科医生先后有十几人，我看来看去就你行。只要你跟我合作，事业肯定成功，不必几年，Ａ市就有我们自己的一片天地。赚的钱我保证分给你一半，‘老人头’谁也不敢蔑视吧。条件只有一个：白天是同事，晚上是夫妻！这是事业的需要，所谓‘打虎亲兄弟，战场父子兵’嘛，何况我孙主灶是真心喜欢你，那日许燕子带你来报道，我就爱上你了，像捡到月亮一样高兴。我对天发誓，有一句假话，出门车子掉进河沟里！”
　　天！怎么是这样？闹半天他不是要辞退我媛媛！
　　他说得这么坦白这么流畅这么信心十足，用在菜市里买鱼买虾一样的语气却不容讨价还价，要把一个人的事业和婚姻在一次过时的晚餐上敲定？媛媛像受到蔑视和侮辱似的被他激怒了，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道：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他无法理解在财神爷的瞠视下媛媛居然毫不心动，他也许还认为媛媛是不懂爱情的薄情女郎，他可能还有许多许多想法，因此丰腴而有弹性的圆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目光却很锋利地盯着媛媛，让她能感到被盯的脸腮火辣辣的疼。
　　“你想想，你想想，别马上下结论！”
　　他目光渐渐暗淡下来，他们都没有说话，后来他又叫了一瓶酒来。媛媛抢过瓶子，说不能喝了再喝我就不敢坐你的车子了。他就趁抢酒瓶的当儿紧紧抓住媛媛的手掌，哀求道：
　　“你答应考虑我就不喝！”
　　媛媛只好剥开他的双手说道：
　　“好吧，让我考虑考虑！”
　　看见他的眼睛里有镁光刷的一闪，嘴角的皱纹舒展开了，媛媛的心软了下来。
　　一轮既望之月在雨水清洗过的碧空中，孤寂地徬徨着。
　　一夜没睡，辗转到天明。应该打电话问任许燕子，孙主任是不是也这样对她用情过，不然她怎么知道他荷尔蒙过剩。但是，许燕子还会把我当姐妹说这种秘不可宣的真话吗？
　　许燕子曾经把媛媛当知心朋友说过她的隐私。她说她的男朋友是她们那里小有名气的书法家，去美国留学前曾写了一对条幅送给她，说那条幅很准确很形象地概括出他们俩的爰情：“肝胆一古剑，波涛两浮萍”。但是，小书法家去了以后，就努力争取当小洋鬼子的小女婿一去不回头，任许燕子发出最后通碟，你再不回来我就让你戴绿帽子！哪知小子不怕当乌龟不回来就不回来，绿帽子算什么东西！更想不到的是许燕子太任性，真的让他戴上礼绿帽子，差点儿怀上IT公司经理的后代。这绿帽子太大了，闹得公司里无人不知，结果是许燕子南下来M市。
　　许燕子可能不会说她和孙主任的隐私，却是很有可能已经把我媛媛的底细告诉孙主任了，可能是为我找工作的需要吧？焉知孙主任就像蛰伏在山洞里的豹子，看见一只梅花鹿走来，岂肯放过？当然，也可能他已具备了经济力量正想另立一方，急切地寻找一位助手和情人，而经过几个月的考察，我媛媛便成了他二者兼得的鱼和熊掌。他的理想也并非卖火柴女孩烛光中滴着肥油的鸭子，一年交二十万元承包金也确实易如反掌，我媛媛来海沧门诊部四个多月就不只为老板赚二十万元了，三五年甚至更短他成为富翁完全可能，听说十年前史老板还是靠电线杆上贴小广告治疗梅毒尖锐湿疣起家的，而他孙主任的起点高多了。这无疑是一块甜美芬香的大蛋糕，谁见了都会流口水。我媛媛是一个爱吃蛋糕的凡俗女人，而且父亲母亲小妹都需要许多饼干屑喂养，因此媛媛知道自己完了，掉进物欲的陷阱里不能自拔了，自此无法安宁了。
　　经过雨水净化的月光纯正而柔软。从窗口看远处，一串珍珠般的路灯很像一行警句，向前延伸。
　　真正痛苦的折磨是左右为难茫然不知所从的折磨。
　　凌晨，媛媛终于清醒了，明白六神无主是因为自己只能做他孙主任的妻子代用品而不是妻子。上一回去看望许燕子姐，她讲了一个笑话，说A市有“三难三薄”。三难是登天难，求人难，找处女难；三薄是人情薄，安全套薄，婚姻证书薄。他孙主任就是把婚姻契约看成可有可无，这太叫我媛媛无法委曲求全了。还有，就是许燕子的一句话也叫我媛媛望而却步，她说：“假如不是一看到他就想起弥勒佛，我也许就会‘舍身取利’了，再怎么怀春的女子看到弥勒佛还会心留波澜呢？”即便我媛媛能永远心如古井，我怎么能去吃许燕子姐都不想吃的残羹剩饭呢？
　　有我一半的大蛋糕呀多么诱人，倘是孙主任的尊容稍微可供观瞻，当他的眼睛镁光一闪的时候，我媛媛就会毫不犹豫地让他孙主任“捡到月亮”。
　　大抵是月亮掉进西山的时候，媛媛来到一座大厦一层的楼梯口，看见深深的地下室里，父亲坐在一条长桌后面正在翻看手里的账本，她呼唤母亲，似乎听到她的应答声，但确实没有看见人。她返身来到一座园林，台阶下上来一位英俊的小伙子朝她咧嘴一笑，黝黑而略显粗糙的皮肤使他的笑容显得更加灿烂。她待字闺中，他是钻石王老五，踏破铁鞋无觅处，阶上一笑有良缘。她喜不自胜之际却不知怎么就醒了。她不想睁开眼睛，迷迷糊糊躺着，用想象继续延伸梦境：她坐在一条石椅上等他，一会儿他果然返回了。她说学兄呀我迷路了，他说我带你出去吧，她挽着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他又朝她灿然一笑。她们俩温情脉脉往前走。她正想问他，我大学毕业了应聘去你单位好不好，可恨的是，这个时候洗涮完毕的小蒋打断媛媛的美妙想象，媛媛只好长叹一声起床。
　　梳妆的时候媛媛发现下巴长了几粒青春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