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偷》第一届平民

1、第 1 章

　　邱江木楞的看着被推倒的半扇土墙和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以及蹲在角落痛苦撕扯着头发的夏生，他只觉得浑身无力，手中攥着的不知什么物什滑落在地，耳内充斥着夏生哽咽的自语：
　　“怎么办？该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办？邱江也想问，但却不知该问谁。家徒四壁，爹和夏大叔欠下村里的债是没法还了。他也想还，他也想不叫支书成天带着人来“关心”他，他也不想那些壮劳力每天来家里搜寻二位老人的蛛丝马迹。可是怎么还，那可是几十头壮牛，换算成工分可是这辈子积攒不到的天文数字。为了这些牛，他们被人从自己的家里赶了出来住到这土墙围起的牛棚，大锅饭轮不上吃，就连去外山上割的野菜都得小心的带回来不被人发现才行。
　　夏生抽噎着站起身，几步上前一把抱住呆滞的邱江，往怀里死死的紧了紧，吸了口气，狠声说：“我们走，走！离开这儿！”
　　等了许久，怀里的人还没有动静，他便急切的按着邱江的双肩，将他推开一臂的距离，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这鸟地方我是一刻呆不下去了，跟我走，邱江！”
　　邱江喃喃的说：“走？去哪儿？”他撇过头调开视线，小心翼翼的轻声道，“爹和夏大叔回来了会……”
　　“回来？！”夏生未等他说完，大声吼道：“你还在发梦？两个老爷们儿带着几十头牛会消失的一根毛都不剩？！”感觉到手掌下邱江的双肩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夏生忍了忍怒气，他受够了被人鱼肉时自己那股窝囊劲儿了，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只能在那帮混蛋走后像个娘们似地哭着看着自己的立足之地越来越小，越来越憋屈，村长那意味深长的一瞥犹在眼前，他的心激烈的跳动着，颤声说，“你不肯和我走，难道要我……要我……”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口，恨恼埋怨的看着邱江。
　　邱江知道，那是仅剩的唯一一条“出路”。村长也和他谈过，只要他愿意做村长那弱智女儿的丈夫，那几十头壮牛的工分，村长就帮他消了。机会只有一次，签了这个卖身契，就可以吃香喝辣。当然，比起瘦条条的自己，村长当然更属意于高大英俊的夏生，女儿虽不济事，但是这个岳父还是铁杆的，若是旁人肯定忙不迭的答应了吧。可惜村长打错了算盘，夏生他，喜欢的是我邱江，而邱江我，这辈子也只跟着夏生。这些人总趁自己不再的时候糟践夏生，怕也是村长在勒紧夏生最后那根弦，想到这个，邱江觉得自己有了一股劲儿，他抬起头看着夏生，惨白了一张脸却坚毅的说：“我，跟你走！”
　　夏生使劲儿握着邱江的双肩，脑中轰然一片空白，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却连兴奋都来不及就变得疑惑了。真的可以走了？真的能离开这儿了？可是真的要走了，却不知道要走到哪儿去。什么村子能够接受这两个没户口没工分的人？会不会有人把他们遣送回村子？万一逃走再被送回来，将要面对什么？更惨烈的伤痛吗？他感觉到自己嘴不自觉的微笑了，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睛看着邱江那黑色瞳仁中微笑的自己，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柔情而愉悦的说：“恩！你收拾收拾，我们后天就走！”
　　夏生走出牛棚，隔着篱笆就着倒塌的半面土墙看着在牛棚内忙碌着的时隐时现的邱江的身影，不自觉的留下泪来。他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真的，一点儿，一点儿都忍受不了了。可是就是走，能走到哪儿去？还不是一样这样风餐露宿、心惊胆颤！夕阳那暖红色光晕染了村里所有的物事，包括也给自己镀上一层泛红的金罩，却唯独触不到阴暗牛棚中那纤瘦的身影。他毅然转身，走到了村长那红砖砌的二层小楼，他们村里唯一的二层小楼，在村长露着黑黄色板牙的笑容中，在那张磨毛了边缘满是折痕的黄纸上，按下了自己有着轻微老茧的右手拇指指印。嫣红的印泥勾画出自己清晰的指纹，夏生突然间踏实了，虽然他感到有些恐慌。
　　村长要嫁女儿的事儿飞速的在村内传动，人群围住夏生将他簇拥到晒场上，众人都向他道喜，其中不乏鄙视的眼光，但到底不敢明目张胆。在人群中心的夏生很享受这个瞬间，只要有人敢带着质疑的眼神，他就一个眼刀杀过，那人保管不敢直视并且诚惶诚恐。忽的，他从人头的空隙处瞄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谁站的这么远？夏生抬起头，像人影处张望。
　　“啊……”，心头涌起之前那股子恐慌像一张网勒紧了夏生的身躯欠进了血肉，那是站的远远的看不清面目的邱江。夏生闪躲着视线不敢再看，却又想推开人群跑到那人面前，但是他始终没有这么做。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他自己都变得那么的不真实，他依然在人群中，喃喃的应对那些道贺。人群似是将他拥到酒桌上，大家伙催促他喊岳父喊媳妇儿，给这个敬酒给那个敬酒，他是怎么做的？怎么一点儿想不起来。
　　夜了，夏生回过神儿，发现自己回到了原来的家，而不是那个牛棚，他正坐在床上，身上只穿了睡觉时穿的背心。啊，是了，这么晚该睡觉了，夏生倒在床上，脑海依然是一片空白。
　　本来这房子就要归给张老五和他媳妇儿了，张家十几口人窝在一个小院子里，拥挤不堪，对分到的夏家的那2间房，五嫂子做了无数设想，这儿养鸡，哪儿扎个丝瓜架子，还得再搭出去一个小棚子洗衣服。可现在五嫂子却窝在拿布帘子隔着的小灶间安着的门板搭的床上咬着张老五的肩膀掉眼泪。张老五皱着眉忍着疼叹着气抽着没点火的旱烟袋眨巴湿润的眼睛。而夏生在一片空白的脑海催眠下睡着了。
　　一路噩梦。洪水卷走了自己和几十头牛的尸体，夏生突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在床上安然躺着；打雷了，劈倒了村口的大树，眼看就压在自己的身上，夏生突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在床上安然躺着；小偷啊，抓小偷啊！夏生突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在床上安然躺着，可是抓小偷的呼喊声却依然存在，这个不是梦！夏生翻身起床，抓过外衣披在身上，套了条裤子，拎着条木棍就往外跑。这个村民风虽纯朴却强悍，居然还有小偷敢出现。夏生开了门就闻声奔去，只见村民揪着一个瘦弱的身影猛打，那人钻出人群没跑两步便被人一脚踢翻在地，众人一哄而上围了个密不透风，手中操的什么家伙都有，砍柴用的斧子，打谷子用的棒子，烂了的锄头。夏生只看了一眼便定在原地，连呼吸都不能，那是邱江，大家围殴的正是邱江！众人突然不打了，慢慢的大家都放下了手中的家伙事儿，渐次的散了开来，人群中心的邱江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夏生歪歪斜斜的挪了几步，突然爆吼一声，几步窜到中央，挥着棍子赶开众人，跪在邱江身边轻轻的将血肉模糊的人翻了过来。夏生一屁股跪坐下，疼的浑身发抖，邱江的眼睛还是这样黑白分明的看着他落魄的样子，就像傍晚时那一眼一样。
　　白天人群拥簇着夏生，夜晚同样的人群围殴着邱江，夏生觉得撕心裂肺，他一把抱起瘫软无力的邱江，邱江的手中滑落两张纸，一张是邱江的，一张是夏生的，一张上午，一张傍晚，一样的紧紧拥抱，不一样的阴阳相隔。

　　黎明的微光透过那半扇倒塌的土墙落在了牛棚内残破却擦拭的挺干净的木疙瘩桌子的桌面上，已经积着灰的土油灯压下着一张纸条，“夏生：我知道你为什么去按了这个卖身契，因为我和你一样。只要一个人愿意娶了王凤花，大家都能得救。我不愿你去，所以我去了。感谢老天，你愿意说带我一起走，知道我听着有多高兴吗？我是真的想和你走，到哪儿都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都行，真的！但是今天我看着你失魂落魄的到了村长家，我就明白了。你和我想的一样，你不想我受苦。你走后我去像村长要回你的卖身契，但是村长却只肯还给早上我签的那张。夏生，我不能让你过这样的日子，我不配让你为我这样！你放心，我一定会偷回着两张卖身契，我们一起走，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 邱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