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御神决》剑寞

3、2．不死人

　　他们走出了旅林，但正如欧阳所预想的，迎接他们的不是兼，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沼泽地。他们再次看到了天空，但瓦蓝得有些虚假。一片或深或浅病态的绿，在眼前扩张，绵延，一望望不到尽头。继而，夕阳西下，把半片天空染成橙色与玫瑰红。美和丑，就这样妍媸毕露地展现在面前，刺目得让人心悸。

　　或有柔柔芦苇，随风轻舞，揉碎泥泞的水光，还世界一片澄澈。

　　两人踟蹰于这绵延沼泽中，起初还互相交换些话语，渐渐沉默得不发一言。这片沼泽大得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欧阳还清晰地记得走出旅林时不过中午，可现在他们却看见了第二个日落。两天了，他们看见的却依然是最初看见的或深或浅病态的绿，以及远方飘摇着的诱惑二人走出旅林的迷离的火光。天边的火烧云绚丽多姿，二人却没有半分赏景的心情。他们身上的食物所剩无几，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却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再这样下去，他们就得饿死在这里了。

　　残阳已没，火光犹存，迷乱着他们的视线。直到蓦然回首——

　　一个肌肤黝黑、披发长歌的人儿，淌着泥水，默默向他们走来。他的眼睛是深沉的翡翠，温润而不带一丝杂色。

　　“你们是谁？”看见他们，陌生人格外机警。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宛如钟磬。

　　“……左琼，欧阳。”犹疑一下，左琼如实相告，“我们在旅林中迷路了，出来时到了这里。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旅林的那边还有人住？”陌生人感到同样惊讶，“这里是不死人的领土。那边，”他眺望迷离的火光，眼神抑郁，“是我们的国都，也曾经繁花似锦，四季如春，但现在……”

　　他们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丝缕的不祥。陌生人审视着他们：“你们迷路了？”

　　“我们在这该死的沼泽已经跋涉了两天了，仍找不到出路。我们身上的食物也寥寥无几了，请问您有没有什么食物可以分给我们一些的？”欧阳接口。

　　“我身上没带食物，不过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食物，也知道怎样走出这片沼泽。你们应该是想尽快离开这里吧？”

　　“那当然！您能带我们离开这里吗？”

　　不知为什么，看着两个少年充满期待的脸孔，一丝久违的温暖如泉水般自陌生人心口潺潺流过。他笑笑，用柔和磁性的声音对他们道：“跟我来。”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三人都沉默地涉水。欧阳和左琼深一脚浅一脚，极其狼狈；陌生人却轻捷优雅，和他略显粗犷的外表有些不相称。“我相信你们和她不是一伙儿的。”他突然说。

　　“谁？”

　　“毁灭我的家园的人蛇。”

　　“人……蛇？那是个什么东西？”欧阳脱口而出，又想到些传说，“听说伏羲女娲就是半人半蛇的神，莫非神仙下凡还是什么的？”

　　“不是神仙，是来自地狱的恶鬼！”陌生人攥紧双拳，翡翠色的明眸闪动着愤怒而惧怕的光，“十足的恶鬼！我只恨……”恨什么？欧阳抬眼看他，他的声音沉寂在风里。

　　一钩残月。和天上的细碎星光遥遥应和。左琼看着陌生人高大黝黑的背影，对他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自称不死人？”

　　“也不是不死，但我们是人族中寿命最长的亚种。就拿我说，我到六月份就二百一十岁了。”他淡淡微笑着面对二人瞠目结舌的脸，“而你们，据我推断，也就二十出头或者更年轻。”

　　“不到二十，”左琼深深吸了口气，“我属耗子的，十九。他属牛，比我小一岁。”

　　“活那么长一定知道很多东西吧？”欧阳傻傻地问。

　　“也是也不是，随着年齿渐长人会记住很多东西，同时也会失掉很多曾经拥有的。”伫足沉思，遥望苍穹，“不过现在，我是由衷的为我们的偶然邂逅感到高兴。”

　　“我有些受宠若惊。”左琼坦白，“你年纪虽然很大，不过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村里的那群老学究，自诩学富五车，目空一世，天天板起脸教训人。我可讨厌他们了。”

　　“或许是因为我们的寿命和你们不同。别看我二百多岁，换算成你们的年龄也就二十五六。”

　　“哇！那真是太棒了。”

　　“通常我们可以活到八百或九百岁，你们人中许多道行高的也能做到这一点，或者妖，或者其他什么生物。这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在这种乱世，与其苟且偷生，任人摆布，倒不如一死了之来得轰轰烈烈。”

　　“你还会什么？”似乎感觉到问题的突兀，左琼找补，“我的意思是，除了寿比南山以外，不死人还有什么本领？”

　　“还有很多啊，我叫你们见识见识……”笑着，蓦然俯身伸手，用十指搅和着齐膝深污浊的浑水。奇怪的是，在他的搅动下，水反而迅速澄清，就像一面硕大无朋的镜子，倒映出漫天星光。

　　“好厉害！”

　　陌生人笑而不答。继续搅动，口中念念有词，水中幻化出斑斓五彩，起初眼花缭乱，渐渐变成一幅幅夏日图景。

　　“我幼时的不死国，”他微笑解释，“这是宫殿，父……国君住的地方。这是花园，”陌上蝴蝶翻飞，恍然如梦，“里面种满我最喜欢的山茶花。这是……”

　　笑容陡然凝固，一抹血红冲散宁静祥和的画卷，血色激荡，弥漫，霎时充斥了整片湖水！欧阳第一个反应就是我受伤了，可是当他惊恐地检查没在水中的双腿却没有发现任何流血迹象。左琼却在看陌生人，后者的表情惊怒交加，猛地抽回手指，企图结束这个噩梦，可湖水拒绝回复原状，与此相反在继续变红，变黑，成了地狱中才有的场面。

　　“快离开这里！宰相发现我了，你们快走——”

　　“好漂亮的水景，”一个声音从水中传来，“太子殿下长年弃不死国于不顾，难道不觉心中不安吗？”说话同时，一条同样漆黑的人影，愣生生从水中钻了出来！

　　随后是侍卫。

　　随后是士兵。

　　蓦然发觉，不死国的宰相已经布下地网天罗，把他们紧紧围在中间！他们高矮不同，服饰各异，但都黝黑皮肤，长发及肩。唯一不同的是，陌生人——他们口中的太子殿下眼珠是翠绿色的，而其他人，眼珠均是清一色的灰白。

　　死鱼眼的颜色。

　　“好久不见，太子殿下，”宰相冷冷一笑，“我奉娘娘之命请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