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91、第四十四章 无情之命（上）

　　昆仑一慎掌门下山竟是为了清剿难水之滨的魂魄！那尸尧此番前往难水之滨岂不是自寻死路？尸尧一死，鬼界必为魔界控制，对付血魔尊就更不是件容易的事了。况且魔魂既能拿到昆仑掌门手中的守魂符，昆仑派中必有魔教内应。
　　见众人面色不善，盐祖与无名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沉默不语。纵使不知内情，有一点他们却也看得出来：进一次引魂钟对妖界中人的消耗远远超乎想象，万俟雪韵等人此刻已经精疲力尽了。
　　“焕，玄儿，你们暂且回圣境休息。聆……郁公子，劳烦送剑塬去京城聚锡楼。”万俟雪韵展开背后的双翼，“难水之滨那里，由我来处理。”语气难得的果决。
　　玄儿仰脸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游上叶之焕肩头，懒洋洋地道：“这的确是目前看来最好的法子。”正因对此心知肚明，独孤聆风与叶之焕听完雪韵的话后，只是脸色越发难看，却未加反驳。
　　——要保护小雪，同时也要尊重她自己的意愿。
　　独孤聆风早在三年前意识到这一点，而就在不久之前，叶之焕也因一次梦一般的邂逅坦然接受了青的成长。独孤聆风不是妖，无权插手妖界与鬼界的事，这怕是最教他遗憾而不甘的。
　　万俟雪韵腾身而起，又听盐祖道：“师兄和无门正在去难水之滨的路上。若师父师祖真与魔教有染……也请务必交由师兄决断。昆仑派的事，要由我们昆仑派自己解决。”他用平静而坚定的语调重复箫剑曾说过的话，回忆他说这话时异常庄严的神情——从小到大师兄对他说过的话中，唯独这句教他牢记在心。
　　“嗯。”雪韵低声应。双翼轻颤，身形随之而起。如海的长发寸寸缩短，逐渐转为乌黑；缠绕全身的蓝色藤蔓散发出刺目的光芒，覆盖住她全身。光芒顷刻散去，一身白衣的少女如绝尘之仙，伴着双翼的扇动飞向了虚空无尽的远方。
　　独孤聆风举目望着那点纯白，直到她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方开口问：“难水之滨，那是什么地方？”
　　“难水之滨是人界与鬼界交接处，聚集了大量孤魂野鬼。古书中记载，从难水之滨入鬼界，可以直接找到鬼界之王的所处之地。因此鬼界中人不惜一切代价，也会固守难水之滨。自古以来，昆仑派虽以维护人、鬼两界的秩序为己任，但也努力秉持六界‘互不干涉’的共同准则，是以对难水之滨的魂魄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几个月前，师父派我们‘四侠’前往难水之滨收魂，才打破这一不成文的规定。”无名说着，心中划过一丝疑虑：师父此举……真的只是为了肃清人界魂魄那么简单？
　　独孤聆风闻言颔首，从左腕解下一枚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圆形金符，随手抛给盐祖，边道：“我这就将罗剑塬送回京城。”反正也无法插手妖界与鬼界的纷争，倒不如回到江湖，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你最好不要再做那些多余之事。”叶之焕略带愠怒的声音冷冷响起，“无论你们布下这个局目的何在，请务必记住：青绝不是那个渴望改变的人，她一直以来都在坦然接受她的命运，无论是幸还是不幸。就算整个世界都改变，她也不会变。”
　　白衣少年脚步不易察觉地一顿，随即继续平稳地向前。
　　叶之焕还不明白，接受命运正是小雪对命运的抗争啊。任凭命运如何残酷如何不幸，她都以宽大而坚韧的心坦然接受，单纯并快乐着。无论命运对她如何摧残，她自坚强地做好她自己，不因外物而做出任何改变。
　　——风雨再大，她仍微笑着昂首屹立，向遥远的天空绽放出独属于自己的独特花朵！
　　这样的万俟雪韵，也恰恰是他所深爱着的那个人。
　　但也正因如此，他独孤聆风才想改变这一切。既然小雪选择了以这种方式抗争命运，那他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双手，改变他们的命运——改变这段系于风雪间的命运！

　　黑衣少年追寻着那抹时有时无的熟稔气息，到了昆仑山脚下一家偏僻的小店。破旧的店面门可罗雀，门口不远处被划出一片地，地里种满颜色各异的花花草草。只是那些植物显然多日未有人浇水，都无力地蔫着。
　　——这里的主人曾是如此热爱生活。
　　少年皱了皱眉，迈步走入。
　　无人招呼，店里仅有两人。靠近门口的凳子上坐着一名身着粗布麻衣的女子，不知为何拿一块布蒙住了大半张脸。少年走过她身边时，她裸露在外的那只眼始终牢牢地盯着他，眸色冰冷毫无感情。
　　这黑衣少年也实在很引人注目。他浑身是伤，最严重的那道贯穿他前胸，衣衫破碎处仍有汩汩鲜血流出，他却仿佛丝毫不在意。细看便会发现，少年身上竟笼罩着一股淡淡的黑烟，十分诡异。此人正是被叶之焕以一招“花满楼”打出引魂钟的魔魂。
　　他看了那女人一眼，似是对她的眼睛有些在意，目光微微一顿，脚下则径直走向店里另外一人。
　　那人背对着门口，看身形是一名男子，白衣白发，给人以仙风道骨的出尘之感。魔魂走到他跟前，不意外地看见他桌上摆着几个空酒坛。他撇了撇嘴，道：“又借酒消愁……万俟雪韵哪里有那么好，竟把你和独孤聆风迷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哦？”白衣男子冷冷地瞥他一眼，“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力，教魔魂一时有些透不过气。他禁不住缩了缩肩，努力咽下一口口水，道：“我错了。主人，我是来助你疗伤的。”素来张狂的魔魂在这男子面前竟畏首畏尾得如同小媳妇，不必说，这白衣白发之人便是魔界至尊、血魔教教主——血魔尊！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血魔尊带着愠意，“马上消失在我面前！”
　　魔魂小心翼翼地应了声“是”，在桌边坐下，随即上半身颓倒在酒桌之上。黑烟无声无息地消散，黑衣少年的神色逐渐起了变化。
　　血魔尊捧着酒坛猛地灌下一口。
　　“好痛……”艾岚在剧痛中醒来，眉头紧锁。感觉浑身要散架了啊……他低头打量自己，看见胸前那一道伤口时着实吓了一大跳。那个可恶的魔魂又和谁打架了？在引魂钟里发生了什么？阿塬、小雪……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思绪混乱间，他一抬眼才发现血魔尊正坐在自己跟前，喝水般不停地往嘴里灌酒。怔愣之下，他低喊出声：“爹爹！你……你怎么了？”血魔尊嘴角勾起一丝笑——这笑在斯文俊秀的脸上更显邪魅。
　　艾岚很熟悉这样的笑容。每当爹爹喝多了酒，都会露出这样的笑，还有……
　　“这就是命啊……‘先生情，后为敌’……呵呵，呵呵……雪，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啊！剑上的‘命运之咒’……哈哈哈哈……让风雪传人经历如此不幸，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么……转世、转世也是这样啊……为敌、为敌！哈哈哈哈……注定为敌啊！”
　　血魔尊把酒坛往地上一摔，紧紧抱住自己的头，用力地抓他银白的发，口中喃喃着旁人听不懂的只言片语。
　　艾岚无奈地叹气，正要安慰几句，却听耳畔风声乍起，一道人影鬼魅般出现在他身边。艾岚大惊之下慌忙抬头，只对上一只漆黑的眸——空洞而无焦距，闪着冷峻的银光，那竟是一只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