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水弘雨非

2、下

　　把灵带到别人家，这种事，我生平第一次做。
　　事实上，我甚至无法想像后果。如果她一直不走，要怎么办？
　　二十多年，我一直都是消极地等待他们自己离开。但这一回，也许我真的碰到了前所未见的——高级灵。
　　在垃圾筒边上，下水道旁边，蠕动着不知所谓的那种，我把他们命名为低级灵。
　　比他们高级些的，是会自娱自乐的。比如粘在车轮上翻转的灰色青蛙状东西，还有一跳一跳傻不拉叽的泥鳅样物体。他们会找些乐子自己玩。偶尔会绊人一跤，乐上半天。
　　再高级的，就是人形的了——事实上，这也就是我自己无聊，分给自己知道的事。
　　可是，会说话的，这是我碰到的第一个。
　　在我苦苦哀求下，丁也陪着我没有去上班。至今已经是第三天。
　　我每天都看到她时不时地出现在我面前。楼梯口，花园中，甚至是我床前。她翻来覆去说的就是那么几句：我叫晓月，拂晓的月亮。
　　“丁，你说，我会不会是疯子？”觉得自己快崩溃的时候，我就这样问丁。因为我觉得自己真的快要发疯。
　　丁大力地拍着我的肩膀，豪迈地笑着：“你是疯子？那么我们都是疯子了。我们和一个疯子做了那么久的同事啊！”
　　也许你们没发现，因为我很会隐藏自己的本质。
　　当然，这句话我含在嘴巴里没有说出来。肩膀已经被打得很痛，我不想在她手里肩胛骨错位。
　　那个叫晓月的灵总是出现在我面前，考验我的忍耐力。
　　事实上，她并不丑。应该是个八九岁的，颇为清秀的女孩子，只是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污始终不见结痂，流得满脸都是。很——可怕。
　　晚上，她会更清晰些；白天，则淡去些。唯一不变的，是她在这里。在这幢房子里。
　　“我叫晓月哦！拂晓的月亮。是这个意思……”
　　始终是这样。我逼自己习惯，也逼自己无视。
　　也许早春的三月会有些冷，所以那种寒意是正常的。而晓月，根本是我乱想出来的，不存在的。
　　肯定是这样的！

　　第六天，我的假期用罄。老板十万火急逼我回去处理堆积成山的工作。拿人钱财，与人做事，哪怕我真病得起不来了，我怀疑他都会要我工作完毕后再倒。
　　我绕过床前的晓月——即使告诉自己那是假象，我仍然无法从她身体里穿行过去。感觉……很血腥——套上自己的线衫，我在丁的招呼声里下楼吃早饭。
　　“老板也真是的，我说了你不舒服嘛，还要逼你回去……”丁嘟囔着摆放碗筷，很可爱的样子。其实她就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帮我圆谎都有些学生帮学生骗老师的味道。
　　我笑着走下回旋楼梯：“他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老板嘛！”
　　她终于满意了自己的餐桌布置，抬着看我。表情有些错愕：“你……后面是谁？”
　　“我叫晓月。拂晓的月亮的意思……”
　　声音清楚明亮，在我背后响起。我感觉到自己全身汗毛倒竖。
　　“丁……你说什么呢？”
　　晓月是假象，是我这个疯子幻想出来的……
　　“你后面那个……小女生……”丁的呼吸没了规律，抓着桌子一角软在椅子上，“脸上都是血……”
　　第六天……今天是第六天……我心里警铃大作。
　　中国似乎有亡灵七日回魂的说法。在此之前，我完全不记得。
　　楼梯的扶手冰凉刺骨。我僵硬着身体不敢回头。
　　如果她一直不走，有没有可能……
　　丁的脸色苍白如纸，在早晨阳光的映射下脆弱得不堪一击：“我觉得好冷……”
　　“晓月！”
　　我终于叫了她的名字。第一次，承认自己听到了她的声音。
　　是我看到她的，不是丁。如果有什么，也是我的问题，不是丁的。
　　她静静地飘来我面前，看着我，血合着污物从她脸上的伤口往外涌，不停。
　　“晓月……”是的，我听到的。她这六天来一直在告诉我的，她的名字。
　　“妈妈说……是拂晓的月亮的意思……”她努力对我笑。扯得伤口裂得更大，血流如注。
　　拂晓的月亮。是即将消失的意思……么……
　　“好……好孩子……”我的声音很抖，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我知道我非得说些什么不可：“没事了，晓月。好孩子，没事了。都过去了。”
　　她的笑顿住了：“过去了？”
　　“过去了。没事了。你可以走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人告诉过我该在这样的时候说些什么。从来都没有。
　　在今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别人也会看得到。
　　伸长双臂，在自己意识到之前，我把她小小的身子抱了过来：“过去了，都过去了。晓月，你可以走了。”
　　我从不知道自己能看到是好还是坏，我一直以为，那是神经分裂。以为自己是个隐瞒着自己病情的疯子，装作正常人生活着。
　　如果……能看到的不止是我……
　　“过去了……晓月……可以走了？”她哽咽着，仿佛只是想让我告诉她这些。
　　我重重地点头，认真地：“嗯。”
　　我想，我说对了。
　　怀里并不太冰冷的小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为了氤氲，屋子里始终不散的寒气也随之不复存在。线衫，在这个季节，是热了些。
　　丁的脸上有了些血色，抓着桌子的指节仍泛着死白。她的嘴微张着，看着我。而我，终于觉得浑身肌肉使用过度一般——酸痛不已。
　　“丁，我想，我还是得请今天的假。”苦笑着，我坐在楼梯上。心头却是放下大石般的轻松。
　　良久，丁咬牙切齿地回答：“请你下次碰到灵异事件时，提早通知我一声！”

　　很久很久以后，我知道了自己的体质叫：灵异体质。
　　很久很久以后，我知道了自己那时的行为，叫：净化。
　　好吧，也许这体质还是有点用的……不过……不要太频繁让我触灵，谢谢。肌肉酸痛每次总要好些天才能复原，老板会说我在摸鱼。
　　很久很久以后，我仍然记得这个名叫晓月的女孩——虽然，我只知道她叫晓月，她母亲说，这名字的意思是“拂晓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