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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娃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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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头一个人活着的日子比以前更心酸了。
其一,他发现除了欠着大夫的钱,还欠了村头古屠夫家肉钱。因为古老太生病没有好的吃,他天天跑到屠夫那边看看他家有没有下脚料可以捡。古屠夫知道了他家的境况,时不时留几块好肉救济他。虽然人家本着慈悲为怀的精神不求回报的,可是一来二去的弄的老头很不好意思,一斤肉一道杠杠刻在灶台上。他决定死的时候没想到这笔账,决定活了,准备饭食的时候发现灶台上好几道杠杠,顿时老脸上的褶子多添了几道。
其二,古老太的后事虽然办的简单,但纸钱蜡烛祭品他都是备齐了的,棺材还买了两。当时考虑到自己没多久也归天了,所以将家里的能卖的都卖了凑的钱备后事,连做蒸糕的炊具也不能幸免。现在他唯一会的那门手艺家伙什一概不具备了,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其三,他想老太。天天想,夜夜想,以为这样想了老太会托梦给他捎个信。但是老太却没再来过。
心酸的古老头不但要养活自己还要赚钱还债,他以为自己这副老身子骨一定会撑不了多久,谁知道这一活就又活了三年。
三年之中,古老头不但养活了自己没被饿死,还重新购置了炊具,并且将蒸糕生意做得妥妥的。所以当他一个铜子一个铜子清点,分批的还了诊费和肉钱,拎着手里还剩的一吊钱回到家中,第一次没有牵挂的坐在床头,他又想死了。
这次为了以防万一,他连夜赶到了后山老伴的坟头。扒开曾经给自己和老伴盖好的坟,撬开其中的一口当时为自己添置的棺材,准备躺进去的古老头震惊的差点魂飞天外——棺材里头睡着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娃娃。
老头嗷一声惨叫,棺材里头的小娃娃坐起来了。
“是你呀!”小娃娃瞥了一眼昏倒在地的古老头。
天亮的时候古老头在自己家里醒过来,床边坐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啃着蒸糕。
“你,棺材,——”古老头结结巴巴的问:“你从棺材里出来的?”
“恩哪。那里暖和。”小丫头点点头,她把手上的蒸糕渣渣舔干净,跳下床去在他家桌上的柜子找了一番,然后捧出了一个妆匣又爬上床对老头说:“给我梳个辫子吧。”
古老头愣了一下,梳辫子他倒会的。老婆子的头发有时候就是他梳。刚做新郎官的时候他们两个你侬我侬,你为我举案齐眉我为你画眉戴花,所以那时候还学了不少花式。
小丫头的脑袋圆溜溜的,可爱的很,古老头梳着她毛茸茸的黄头发,心下一暖,他一辈子没有孩子,眼下的光景无端弥补了他的缺憾。
“丫头,你父母呢?”
“不知道。”
啊,原来是被抛弃的孩子。
“那你怎么大半夜跑到山里去。多危险。”
“棺材里面挺安全的,又宽敞又暖和。”
可怜的孩子。
“你平时吃什么呢?”
“吸取天地精华。”
这么小就喝西北风了。老头叹息。
吸取天地精华的丫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他看着面熟的蒸糕,啊呜啊呜的啃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
“三参。”
老头梳好头发,捏了捏她脑后的两个花苞,确定捆结实了对小三参说,“好了。”
小丫头顶着漂亮的两个包包开心了半天,开心够了,又从怀里掏出一块蒸糕吃起来。
老头看她吃的狼吞虎咽怕急了噎着,给倒了一杯水。又走到盛放蒸糕的一屉蒸笼边上一边打开一边说:“慢点吃,这里多的是,不急……”话没说完望着空空如也的蒸笼傻了眼。
“老头,”小丫头咽下最后一口蒸糕,咂嘴回味:“我跟你过吧!”
就因为小丫头一句话,就因为古老头一时恻隐之心。从此,古老头重新奔上了拖家带口有牵绊的苦日子。他有时候也觉得很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古老太,说好了一起奔赴黄泉的无端的拖了三年,说好了三年后义无反顾赴死的又出了幺蛾子。
老头在古翠花的坟头烧了厚厚的一叠纸钱,解释道:“老婆子,不是我不想来陪你啊。实在是看娃儿可怜,我要是不管她,估计早晚都得饿死街头。”这些话充分证明古老头的不是个脑筋活泛的老头。他也不想想,从前那个小娃是怎么活到这般大小。
“我也这把岁数了,想必也陪不了她多久,就算求个心安,希望她在我下去陪你之前能够养活的了自己。老婆子,你在天之灵要保佑娃儿健健康康长大啊。”
自从有了三参这个黄毛小丫头,古老头干活也有劲头了,挑水打糕干粗活时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疼了,腿脚也比以前快些,走路都带着风。旁人一打量就是个精神烁烁忙并快乐着的老头。
古老头每天挑了担子出去卖糕都会带着三参一起,逢人便说这是我孙女。村里的人当他捡了个娃儿来养,再看娃儿粉嘟嘟的一团长相喜人,也都乐呵呵的夸赞一声老汉有福。一般这时候三参都在对着自称是爷爷的老头翻白眼,无奈她个小人矮,站在扁担下面完全被遮住了,没人看见她抗议的小眼神。
古老头现在卖糕不管生意多好都会刻意留一点给小丫头。这孩子特别爱吃米糕,总是随时随地能从怀里摸出一块来往嘴里塞。
自从古家的破瓦房住进了这个小丫头,古老头就想方设法的为她添置东西。
首先是女娃儿睡的小床。
古老头本来没想过要给她准备自己的小床。但是丫头每回睡觉都不踏实的滚来滚去,早上醒来十有八九都能在床底下捞出来。古老头见孩子连着几夜没睡好,脸都瘦了一圈(纯属老头臆想,人参本来就爱拱来拱去并且偏爱黑暗的床底。)于是决定给她打一张木床。
唯独一间的瓦房本来就不大,小床横贴着置放炊具的一面墙摆放,床头就是高高的蒸笼,夜里饿了伸手就够的着蒸糕,这可把小丫头乐坏了。还有一点就是这张床四面不镂空,没有床底可拱,小丫头睡觉不得不安生下来。
古老头看娃儿睡的好了,也不滚床底了,更是在心底肯定自己设想周全,美滋滋乐了好一阵子。
其二是小女孩的衣服。
这点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一个字,买。
从春天到冬天,四季的衣裳不带短缺的。可笑的是第一次给小女娃换衣服的时候,小家伙拽着新衣服护住自己小身板的样子很像老头从前遇到在街头被调戏的小媳妇,清一色的苦苦挣扎的屈辱眼神瞪着你,看的老头顿觉自己的形象猥琐起来,不好意思帮她换衣服了。以后凡是换衣洗澡的时候老头就主动的去村头遛弯。
其三是小姑娘最爱的头花头绳。
女孩子都爱美,虽然家里新来的小丫头尚且年幼,可姑娘喜欢红头花色的东西在哪个年龄段都不会变的。这一点老汉带她走街串巷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只要小人儿一忽儿没影了,准是扎进哪个卖头花装饰的摊子前蹲点围观。
最后一个是大人小孩都爱的零嘴吃食。
以前老婆子在的时候他收了摊子回家的路上都会带点枣子蜜饯果铺什么的,不多,但是老太婆每次都很欢喜的果在嘴里。小丫头也一样欢喜的果在嘴里,鼓着腮帮子嘬吧的样子更加讨人欢喜了。
小丫头欢喜,古老头就欢喜。
丫头片子在家里俨然一副将军的样子,叉肥腰挥膀子发号施令。
“老头,我渴了。”
“唉,爷爷给你倒水。”
“老头,我饿了。”
“唉,爷爷给你做饭。”
“老头,给梳小辫。”
“唉,爷爷这就来。”
古老头做孩奴,做的很开心。
心情好的时候,丫头也很乖觉的陪古老头玩耍。
比如现在她静静的蹲在灶边,双手托腮,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收拾饭桌的古老头。
老头笑呵呵的走过来刚想问什么,被小丫头按了暂停。
“嘘,”小三参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我现在是一朵长在灶边的花。”说完两手捧出花骨朵的形状,静静的开在灶边。
老头会意,靠着她蹲下来。轻轻说,“那爷爷现在是长在灶台边的一朵蘑菇。”说完也静静的依偎着灶社。
小丫头开心的格格笑:“不对不对,哪有光秃秃的蘑菇。”说着四下转悠一圈从角落里拿出一把油布伞蓬的打开架在古老头的肩膀上。“恩,有点像了。”之后接着双手做花状挨着灶台继续扮演花朵。
她蹲了一阵,两手忽然向上张开慢慢站了起来,一边做动作一边自我演说道:“花儿沐浴了春风,渐渐长高了。”
说完望着古老头,朝他眨了眨眼睛。
古老头莫名其妙啊了一声。
“哎呀”,小丫头嫌弃他迟钝,将刚刚的说辞又大声重复了一遍,‘长高’两个字加重音。
老头会意,举着伞站了起来,说道:“蘑菇沐浴了春风,也渐渐长高了。”
她赞许的点了点头。
小丫头靠在老头大腿边,扯了扯他裤子,道:“花儿和蘑菇开始了谈话。”
“蘑菇蘑菇,”丫头仰着头问:“你多大了?”
蘑菇想了想,干脆报了自己的年龄:“今年六十一了。”
“蘑菇蘑菇,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古大石。”
“蘑菇蘑菇,你面前的花儿是不是天下第一好看。”
“我面前的花儿天下第一好看。”
“蘑菇蘑菇,你面前的花儿是不是天下第一可爱?”
“我面前的花儿天下第一可爱。”
小丫头打了个呵欠,“蘑菇蘑菇,花儿现在困了,怎么办。”
“花儿困了,现在去睡觉。蘑菇还要去洗碗。”
小丫头今晚玩的很开心,躺在小床上看着古老头收拾桌子的背影很快就睡着了。
明月中天的时候,一双晶亮的眸子突然睁开。
一双小绣鞋一步一步的踏到古老头床边,指间按出一朵花,反转倒扣,莹莹的蓝光轻轻笼罩着古老头熟睡的身体,他的肩膀一斜,朝一边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