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色印记》魔女之夜

5、第四章

　　在位于如泽艾瓦东部的秘境森林里，人类永远无法预测会在这里遭遇什么。突如其来的死亡，不期而至的险境，从天而降的秘宝——你能在这里步入湮灭，也能在这里获得新生。求而不得，不求而得，在这里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即使是在秘境森林边缘住了数年的铭音，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能完好无缺地横穿这片危险地带。
　　更何况，如今还多了一个伤员。
　　铭音瞄了瞄走在身边的少年，指着身周的植物一一介绍着。哪些有危险，哪些可以食用，哪些能卖大价钱，哪些能做药剂。偌大的森林里，上百种植物被女孩如数家珍般地详细解说出来，随意的语气让维那多的眼睛越来越亮。
　　“说起来，有种传说中的花我也一直没见过呢。”解说告一段落后，铭音摩挲着下巴，用遗憾的语气感叹道。
　　“什么花？”维那多偏了偏头，露出好奇的神色。
　　女孩瞟了他一眼，一脸神秘地笑道：“自然是无妄之花呐~”
　　她清了清喉咙，半闭着眼睛唱出了奇怪的旋律：
　　“比梦甜美，比水清凉，比风柔和，是那盛开的美丽鲜花。
　　比夜黑暗，比毒浓烈，比刃锋利，是那盛开的可爱鲜花。
　　亲吻它吧，让永夜降临。
　　靠近它吧，让记忆褪色。
　　美丽的无妄之花，带你品尝梦中的幸福。
　　可爱的无妄之花，送你领略真实的永恒。
　　它是神明，它是恶魔，实现你的愿望，带走你的生命。
　　它是希望，它是绝望，歌颂生的赞礼，赐予死的殊荣。”
　　古怪的歌词使得维那多蹙起了眉头，脸上好奇的神色慢慢褪去，转变为略带不耐的淡漠：“这样的花，还是不见为好。”
　　“这个嘛，可不是你我能决定的。”铭音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她眨眨眼，语气愉快地转过身，张开手做出拥抱天空的姿态，“这里，可是秘境森林呐~是被称作‘旅者葬场’的地方哦~”
　　那一瞬间，少年清楚地看到她脸上出现了几乎可以称作狂热的表情。
　　“阿音？”维那多疑惑地看着她，从说到无妄之花开始，他就隐约觉得女孩变得奇怪起来。
　　与此同时，跟在两人身后的角羚打了个响鼻，铭音的动作在这一瞬间顿住了。
　　似乎是从茫然转为清醒一样，她揉了揉脸，又用力地拍打了几下脸颊，顶着红彤彤的鼻尖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抱歉，我失态了。”
　　“怎么回事？”少年微皱眉头，翡翠色的眼瞳中透出融合着担忧与好奇的复杂光芒。
　　揉着鼻尖，铭音不自在地转了转眼珠，才慢吞吞地坦白：“我中招了……你能闻见很淡的甜味吧？”见维那多点了点头，她轻皱了下眉才继续道，“这是琼流的气味，算是秘境森林的特产吧，会让人不自觉变得兴奋。如果不及时清醒，在这种气味下沉浸久了就会变得疯狂。不过，琼流一般出现在森林中心地带，我们现在的位置算是在外围，很反常呢。”
　　想了一会儿想不通，铭音长长叹了口气，摸着角羚的头笑笑：“这回多亏了獠牙，它对琼流的气味很敏感。要不是它我也不会这么快发现的。”
　　维那多应了一声，短暂思考后，对着女孩做出停步的手势。
　　没有回应投过来的疑惑眼神，少年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微微下蹲，下一刻就如同弹簧一般射了出去。铭音只能看见一道虚影在树间几个转折，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茂密的枝叶中。
　　呆呆地望着维那多离开的方向好一阵儿，铭音终于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无力地塌下双肩，她干脆靠在角羚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维那多离开的并不久，凭借长久以来的实战经验，他很快确定了目标的位置。在到达百米开外的树顶上时，他看着眼前的景色也不禁闪了下神。
　　透明的流线型生物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像是神遗留在世界上最浓墨重彩的一道笔画，那美丽的身影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浓郁但不甜腻的香气蔓延在四周，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脏骤然加快跳动的声音。
　　真危险啊……
　　维那多半眯着眼睛舔了舔唇角，他抬起左手，一把红色的剑从掌心开始浮现。右手抽出剑身，他闭住气猛然跳起，双手持剑刺向了琼流。
　　感受到危险，琼流线型的身体猛然张开成网状，自下而上地包裹住少年的身影。
　　画面在这一瞬间静止，下一刻，张扬的红焰蔓延遍布了这张透明的网，维那多的身影在火焰中若隐若现。他冷眼看着琼流在火焰中翻腾打滚，直到确定了再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那股香味也确实伴随着琼流的消亡而彻底消失时，才慢慢收起剑，几个起落消失在密林间。

　　弥漫在鼻端的淡香骤然消失，铭音睁开眼，她大概知道维那多去干什么了。
　　琼流的气味能引人发狂，但对拥有坚强意志的人是没有作用的。既然维那多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影响，以后自然也不会有事。而以少年的骄傲来看，他也不是那种会为了以防万一而消灭一切有可能的威胁的人。
　　会去专门杀死琼流，应该是担心她再次被影响吧。
　　即使对维那多战圣的实力来说，琼流并不是多么危险的东西。
　　即使两人因为各种原因，彼此成为同伴，有着互相帮助的义务。
　　但这种默不作声的关心，还是让她微微有些感动。
　　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从四年前开始，她就已经失去了被这样关心的机会了。
　　不自觉地抿唇而笑。维那多，是比她想象中要温柔得多的人呢。
　　面对着从头顶落下的人影，女孩毫不客气地赠送大大的笑脸：“谢谢你，维那多。”
　　谢谢你，让我享受到了久违的被呵护的感觉。
　　被道谢的少年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升起了薄薄的红晕。他摸着后脑勺，眼光不知往何处放地语无伦次道：“啊，呃，我没做什么，别客气。”
　　铭音的眼里泛出怎么也止不住的笑意，她对着还有些不自然的少年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不过，这么一对比倒显得自己好弱的样子，要加油呢。皱了皱鼻子，铭音在心里悄悄地鞭策着自己。也因而没有注意到一边还是有点脸红的少年露出了微微恍惚的神色。
　　被道谢的经历，对维那多而言还是第一次。伴随着不自在和尴尬的感觉滋生出来的还有无法道明的喜悦情绪。
　　对名为维那多的少年来说，无论做什么似乎都是理所应当的。保护自己的国民，是作为如泽艾瓦之剑无法推卸的责任。即使并不喜欢这个总是对他充满恶意的国家，但既然生为这个国家的王子，他就有责任要维护如泽艾瓦的一切。
　　即使是面对牺牲，他也不能退缩，因为这是他被生出来的意义。
　　【维那多，做王子很麻烦呢。】他的兄弟曾仰望着天际这样对他说【一生下来就要背负责任，做什么都要以国家为优先考虑。自己的感情与意识都要往后排，否则就会成为跟那些肮脏的蛀虫一样的存在。有时候，即使是我也会觉得很累呢。】
　　【但是，维那多你看，我们的国家，在我们的手中变得强盛而美丽。还有比这更棒的事吗！】
　　【我想与维那多一起，创造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国家。】
　　曾经，他只是因为维利耶所说的话而自然而然地完成所谓的责任。而对着半身的自己，维利耶自然也没有道谢的必要。
　　他从来不曾想到，被人感谢竟是如此快乐的事情。
　　他的过去，曾经围绕着数不清的虚情假意。在他自己意识到以前，他的内心已经铸成了重重障壁，保护自己不再受伤。
　　小时候的伤痕铸成了无法再信任他人的心之壁垒，只有维利耶是重重黑暗中唯一的光芒。即使当他成长到已经有自保能力的时候，心也依然封闭着。即使后来被兄长鼓励要多多去观察这个世界美好的地方，他也没有勇气去敲碎心中的壁垒。
　　因畏惧而冷漠，因害怕而无情。在后来的年月中，他总是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真实的情绪，不自觉地排斥接触他人。
　　即使走遍了大江南北，他也总是以看客的姿态，绝不投入其中。
　　铭音说的没有错，他的确是胆小鬼。如果没有这一次受伤，如果不是已经累到了极限，他大概也不会轻易地接纳铭音的存在。
　　他似乎，从来没有好好地接触过普通人呢。
　　那些质朴平常的美好感情，他也从来没有坦率地去面对过。
　　这一声谢谢，似乎敲碎了他心之壁垒的一角。被困在重重障壁中的胆小鬼，终于有了想要走出去的欲望。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改变，并且欣然接受。如果由她当同伴的话，他也许可以摆脱一直以来围绕着他的浓重寂寞。
　　看着一边暗自沉思的女孩，维那多翘了翘嘴角。
　　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
　　谢谢你，铭音克罗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