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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小安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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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阳光正好,穿过树林茂密的枝叶,在他银黑色的面具上留下斑驳树影。
他用一只手枕着头,悠闲地躺在树枝上。二十年来,他一直保持着午睡的好习惯。
两个中年男子走进树林里,一面小声说着话一面不时地抬头张望,生怕被人发现。
“你的意思是,玉玦是长老偷换的?”高瘦个子的中年人走到一棵大树边停下。他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腰间插着一条挽起的长鞭。
“啧,不能这么说!”另一个穿着华贵,留着八字胡的男子紧张的四处张望了一下,“我只是说这事有蹊跷之处罢了。”
来人正是铁算盘和天狼。
天狼道,“你不是说长老撇下我们自己先行一步去拿玉玦有问题吗?不是说长老偷换,难不成还有别的解释?铁算盘,你生意做大了,说话只会拐弯抹角。”
铁算盘急了,“我可没说一定是长老,你这么说不是害我么。再说,玉玦拿不回来,上头要是怪罪下来,这祸得我们仨一起扛。长老何必为了块玉遭这个罪呢。”
天狼沉默了一会,决定换个话题:“九凤寨抓来的那些人都关进去了?”
“关进去了。”铁算盘没好气地答他。
天狼顿了顿,又说:“也不知能有几个活着出来。”
两人渐渐走远。
没人留意到树上原来还躺着个人。
树上的人直起身来,莫名的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他的胸口处似乎因为装着什么东西而隆起,仔细辨别,隐约可以看出是弯弯的月牙形状。他低头看着掌中的一枚银戒,指环上盘缴着一条小小的银龙。这是他永远不能戴的戒指。
在这山中间的洞里困着一群九凤寨抓来的俘虏。他想起了那张脸,她和她好像。那张脸和芜庄底下那个女人几乎一模一样。在九凤寨那天,他还以为见到的是她。他在面具后面偷偷叹了口气,跳到地上。在他的心里,竟然突然生起一点希望,希望她能活着出来。
山中间的石洞里,一片黑暗。
这群从九凤寨抓来的俘虏,走了一天一夜的路,饥渴交加。泽夏和柔苒紧紧握着彼此的手。J死了,阿虎也死了,莫石和小安又不知去向,现在她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柔苒始终把另一手背在身后。
被推进石洞前,有人往她手里塞了一把匕首。无数的疑问在心里生起。这匕首是做什么用的?身边的泽夏又有没有匕首?如果有,她为什么不说?如果没有,那她会不会是石洞里唯一一个有匕首的人?为什么是她?柔苒想着想着,不自觉的让握匕首的那只手离泽夏的位置远一些。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黑暗中一个虚弱的声音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二黑?是二黑嘛?”一个妇人叫道。
“嫂嫂。”二黑听到熟人的声音,激动得哭了出来。
岩洞里接连传来寨民间相认问安的声音,但这些人中却无一是泽夏和柔苒认识的。泽夏仔细听他们说话,被困在岩洞里的人大约有二十来个。
“洞里的人听着!”
黑暗中,凶恶的声音不知从哪响起,满室回荡着。
“百虫闭于一瓮,互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就是蛊!听明白的,不日后我来验蛊!”
泽夏倒吸一口凉气。
她当然明白,原来他们是黑衣人用来练蛊的虫!
洞中一片死寂。
刚刚还兴奋相认的亲戚邻居,都被吓得魂不附体。
突然传来一声闷叫。
有人倒地。
“不要杀人!我们都是一……”二黑话没说完,突然顿住。
看来又死一人。
人人都疯了。尖叫声四响,刀兵碰撞,混乱不堪。
柔苒惊慌失措,原来手中的匕首是这样用的。
她们无助的拉着彼此的手,刀锋剑刃擦过脸颊,混战的人不时撞来,她们随时可能毙命。逃不知怎么逃,躲不知怎么躲。
泽夏心里疑惑,这些人手上的兵器到底从哪来的。
黑暗中不知是谁拳头乱挥,重重的打在泽夏头上。登时头晕眼花。
那人撞来,硬生生把她们挤散。
柔苒背脊紧紧贴在湿漉漉的石壁上,手中匕首盲目的指着前方,吓得发不出声。
这里的人已经疯了。
就是她不杀,别人也不会放过她。
她贴着石壁一点点挪动,想要尽可能的离那些乱斗中的人远一些,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匕首。手中的刀子似乎忽然刺到了谁的身体,黑暗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叫声。
“谁捅了我?”那个声音的主人转身,一拳挥向眼前的黑暗。
拳风扫过柔苒的耳鬓,差点就击中她的脸庞。柔苒双腿一软蹲了下来。
眼泪簌簌流着。她从未感觉这样无助过,没人救得了她。她觉得自己肯定要死在这了。一想到自己刚刚还因匕首疑忌泽夏,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柔苒!柔苒!”
是泽夏在叫她么?还是饥渴产生的幻觉?柔苒止住哭声,想把那声音听得清晰些。
“泽夏!!是泽夏么?!”
混乱中又传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莫石?!”泽夏的声音充满了惊喜,“你在哪里?!”
莫石的声音顿了一下,又喊道,“我在这呢!我在这呢!听见了吗?”
黑暗之中,只能靠声音分辨位置了。
“你继续说!”泽夏朝莫石的方向喊道。她按捺着心中的狂喜,一点点朝那声音的方向靠近。
她在混乱中贴着石壁缓慢的走着,刀剑就在脸前噼啪响。
走着走着突然被地上横着的人狠狠绊了一下。她紧张的爬起来,感觉血腥味冲鼻。那人全身湿腻腻,冷冰冰,看来已经死了一会了。
“泽夏!你还好吗?泽夏!”莫石声音显得关切而又焦急。
“我在呢!我快到了!你不要停!你继续说,说什么都可以!”泽夏大声向莫石的方向喊道。她摸着石壁,向莫石的方向走着。她确实感到一些欣慰,一些温情。在危机四伏的黑暗里,靠声音定位彼此,寻找对方,一点点拉近距离。
“嘿,你记得以前在学校时候的事吗?”莫石喊得声音都沙哑了。
“哪件事?”泽夏一边回应,一边跨过另一具尸体。
“就是去年夏天!我们团体旅行去北海的时候!”莫石的声音被周围的杂音吸收了大半。
“姑奶奶的,这时候竟然谈情说爱起来了!”黑暗中有人负气叫道。
“好啦!不许你说这件事!换一件!”泽夏脸上发烧。好说不说,偏偏就说起那件事来。泽夏忍不住加快脚步,她要在他把这事说出来之前制止他。
“那天你穿着那条蓝色的绑带比基尼,然后我们一群人到海里玩,还记得吗?”莫石正喊得很起劲,声音越来越大,“游到水深的地方,你突然叫住我。告诉我——”
“告诉你个头!”泽夏突然出现在莫石身前,贴着他的耳朵大吼一句。如果现在有光,那她的脸一定是涨红涨红的。
没等她破口大骂,莫石突然一把抱住了她。
黑暗中间,谁也看不见谁,刀枪碰撞声还在耳旁,他竟然就抱住了她。
泽夏怔住了,就由他这么紧紧抱着。好像只要他们这样抱着,所有黑暗都是温暖的,所有危险都是安全的。
“泽夏!莫石!”黑暗中隐约传来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柔苒!”泽夏惊喜的叫道,赶紧推开了莫石,像怕被人看见似的。她摸索着朝那个熟悉的声音探去,柔苒和泽夏喜极而泣,紧紧的抱成一团。
“先别急着高兴,这里还是危险的。”莫石走近她们压低声音说。
莫石让她们一起蹲下身来,自己在石壁上摸索了一会,找到一条容一人躺下的石隙。他贴着她们的耳朵小说道,“从这条石隙,爬过去有一个可以容纳几人的小洞。那里没人伤得到我们。”
泽夏爬过石隙,顿时感觉嘈杂的声音被彻底的隔绝于外。小洞很矮,人坐在里面都不能直起腰。
“莫石?”小洞中突然有新的声音传出来,把泽夏和柔苒吓了一跳。
“别紧张,是小安。”莫石赶紧解释到。
“是泽夏和柔苒么?”小安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细小。
“王小安?!”泽夏和柔苒欢喜若狂。
“见到你实在太好了!”泽夏衷心的为他活着而开心。
“是啊。见到你们太好了。”王小安气喘吁吁,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兴奋和喜悦。
泽夏和柔苒从王小安的话里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我快死了。”王小安平静的说。
“发生什么事了?”泽夏问道。
莫石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伸手摸了摸王小安,他的额头还是一样的滚烫。
“到底怎么回事?”泽夏摇着莫石的手臂问道。
莫石突然问,“阿虎呢?”
一提到阿虎,泽夏的鼻子就酸了。阿虎是为了她出来的,可她却没能保护阿虎。
莫石听见泽夏和柔苒的啜泣声,大约猜到阿虎已经死了。
“那J呢?”王小安突然问。
“J也死了。”柔苒的声音带着哭腔。
王小安低低的哼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了。
大家彼此交换着失散后的经历。莫石告诉她们,那日他和小安带着孩子,随杨大嫂躲进山后的地窖里。黑衣人们后来闯入地窖来杀人。地窖里的壮年男子跟他们过不上两招,就丢了命。有人进去通报留他们性命前,地窖里的人几乎被杀绝了。王小安就是那时候被黑衣人砍伤的。
“是削掉了半个肩膀。”王小安有气无力的补充道。
泽夏和柔苒打了个寒颤,王小安的伤口一定惨不忍睹。
饥渴无力,他们谁也没有力气继续寒暄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人们还在黑暗中勉力厮杀。厮杀声此时已渐渐弱了下来,原本是十几人混乱的斗殴,现在不过剩下三四个还在苦苦支撑。打斗中的人自感苦不堪言,本来就已因为饥饿虚脱,现在又透支所剩无几的生命在这乱斗中。
这些苦撑的人明明心中都想放弃,却一点不敢放松。天知道黑暗中持刀的对方在想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尚且是人心隔肚皮,不能不防,在这黑暗里面,谁又敢相信面前这个看不见的人。那几人这么一想,便是耗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非要先置对方于死地。
不久,连最后的打斗声也都没有了。最后胜出的人,还没感受到胜利的喜悦,便因虚耗过度,死了。
石洞中一时只剩下水珠滴落在石板的滴答声。滴答,滴答,滴答——
像在倒数残活的人的命数。
“外面还有人活着么?”柔苒小声问着,把匕首藏在她身后。
泽夏被饿得晕乎乎的,呢喃着不知道答话。
黑暗中突然传出一阵细微的声音。
有人在石洞里爬动。
那人在黑暗中寻找地上的死尸,不久便摸到了一只手。那人细细摸了一下那只手,犹豫了一下,突然张大口咬了下去。这第一口用足了劲,却连皮都没咬开。那人朝地上啐了一口,又啃了上去。
声音虽小,却传遍了整个石洞。
原先躲在一旁没有参战的几个人,都活动了起来。
声音传到泽夏耳朵里,直叫她空空的胃里一阵反酸。
王小安突然冒出一句,“等我死了以后,你们就吃我吧。”
柔苒强忍着泪水,握住小安无力的手掌,“你别乱说话,你还要和我们出去呢。”
王小安笑了,“你们别哄我。我知道我要死了。”
泽夏说不出话,把脸埋在手臂里。
“你们吃了我,还能多撑好几天。”王小安气息如婴儿般微弱,“我读这么多年世界金贸,都没来得及做CEO。你们吃了我的肉活下去,也算我这辈子有点价值。”
四人把手交叠在一起,什么都说不出口,又像什么都说了。
不久,王小安便陷入昏迷。
大家都在饥渴中迷糊的睡去时。突然清醒的王小安把他们一个个摇醒,用嘶哑的声音凑到他们耳边说:“你们别吃我的鸡/巴。”
王小安说完这句话后就晕睡过去,从此再没醒来。
他的身体逐渐变凉,从脚底下一截一截冷上去,就像他的灵魂一点点离开他的身体。泽夏把手覆在他的额头上,那里尚有一丝浅浅的余温。泽夏无声的哭着,泪水啪嗒啪嗒都滴在他脸上,但是他一点都感觉不到。黑暗中,柔苒在悄悄啜泣,莫石把脸埋在双膝间发出低吼。
新一轮的混战又再开始,不知又有几人死去。
此时,外面的世界黎明将至。
有人死去,有人却找到了自己的生路。
赵老板哼着小曲儿起床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今天会是改变他一生的一天。
一个女乞丐抱着包袱守在门口等着他。
“我要当东西。”女乞丐用脏兮兮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神色紧张。
赵老板打掉她的脏手,“臭要饭的不要在这里耍疯呵!”
“我真的要当东西!很值钱的东西!” “叫花子能有什么好东西。”赵老板不屑的笑她。
“你看过就知道了。”乞丐说着,开始拆手里的包袱。
包袱里是个古怪的黑色箱子。
赵老板努努嘴,这箱子像是西洋玩意。
女乞丐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块月牙形的白色玉玦。
赵老板取出玉玦,近年来仿古的玉玦很多,但这一块,一看就知道年头不小。玉玦上刻着奇怪的花纹,似乎是某国的文字,但像他这样专业的鉴宝人都看不出来这到底是哪国的文字。
女乞丐道,“怎么样,这绝对是独一无二的老古董吧!”
赵老板彻底的被这块玉玦被难住了。看不懂刻纹也就罢了,但连这玉玦是什么做的,他都拿不定主意了。刚看成色,他还以为是难得一见的羊脂玉,但再掂量掂量,似乎又不像。玉玦里隐约有丝缕红纹,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他感觉这红纹还会游动。天下间竟然还有他辨别不出的玉石了。
女乞丐不耐烦道,“老板,怎么样?”
赵老板清了清喉咙,“三十两!”
“才三十两?”女乞丐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爱要不要!”赵老板绝决的说。
女乞丐咬咬牙,点了点头。
赵老板心中窃喜,竟然让他收来块异宝。
女乞丐迫不及待的把三十两揣进兜里,小跑着冲出店去。
她不敢稍停,疾步朝城外走去。
“Maria!”
一高一矮两个乞丐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大声叫住她。
“你们到底想怎样?”她不但不惧,反而一脸怒气。
“把你私吞的东西交出来!”矮个子的乞丐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面目狰狞。
高个子的乞丐在背后拦着她,这高个子虽是肮脏,但看起来相貌倒有几分俊秀。
“有福同当,有难同享。这是我们当初说好的啊!”高个子乞丐眉眼中透着些许可爱。
“呸!”Maria啐了一口,“东岑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矮个子逼近她的脸,龇牙咧嘴的说,“Maria!不许再提这件事!不许任何人再提起!”
Maria白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却被高个子乞丐笨拙的拦了下来。
“姐,您别这样。”高个子眼中含泪,叫人不能不心软下来,“您走了我们怎么办?”
Maria表情顿时温和了下来,这么多天的相处,她还真有点把眼前的这位当弟弟来看待,“那你跟我走,让那只耸乌龟自己过好了。”
矮个子涨红了脸,他一激动就伸长脖子,越发让人容易联想到乌龟了。
高个子赶紧又说:“姐,在这里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谁都不认识。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有什么事也能给对方一个照应嘛。姐你这么聪明,不会没想到吧。”
Maria转了转眼珠子,相互间有个照应自然是好的。她聪明谁不知道,但是那只耸乌龟比起她来也不弱。捉摸不透的人最让她觉得没有安全感。Maria犹豫了好久,突然决定不走了。
“你偷偷带出去的是什么?”矮个子迫不及待的问。
“一块玉,我拿去当了。”Maria对他还是满心厌恶。
“当了多少钱?”矮个子眯起眼。
“二十两。”Maria从衣兜里掏出一些碎银。
高个子笑了,“太好了!我们终于有钱了!二十两好大一笔呢!”
矮个子在厚眼镜片后面眯着眼,把Maria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打量了一遍。像在测量她有没有撒谎一样。
Maria瞪着矮个子表情扭曲的脸,暗暗想着,今后可得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过日子。好在有了钱,就是有了主动权。她要用这二十两银子在西昌城内开一间小店,过他们在异时代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