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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8-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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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再一次转危为安,要数安抚使吕文德最为兴高采烈,当晚便在元帅府布宴庆功。杨过和张无忌因奋力相助郭靖脱险,立下了大功,被迎做上宾。众人佩服他二人配合默契,出手迅捷,席间均是不住口的称赞,感慨英雄出少年,饶是杨过,也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好容易筵席已毕,一行人回到了郭靖府中,黄蓉又请在内堂相见。
他俩本担心被黄蓉看出异样,所幸黄蓉面上并无半分异色,一左一右拉住了两人的手,温言细语的夸赞了一番。说了没一会,听见城中钟声悠然,已交了初更时分,两人便站起身来告辞。黄蓉也不十分挽留,嘱咐两人回房好好安歇,又留下了郭靖,说还有些事情商议。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内堂,终于好好的舒了一口气。夜已深沉,并没什么人往还来去,青白月光如流水般铺在脚下的青石台阶之上,他俩并不着急回房,便踏着月色随意缓行,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府中花园里。时令才过初夏,园中鲜花盛开,芬芳馥郁,空气中隐隐一股清新的甜香,令人闻之舒畅。杨过在水边拣了快太湖石,拉着张无忌并肩坐下。
张无忌有些犹豫,却仍是开口问道:“我瞧你之前是真心去救郭伯伯的,是不是?”
他这问题杨过今天已经反复想过了数次,始终没想到自己一时的任性为之,究竟是对是错。但他亲眼见到蒙古军大肆屠戮百姓的惨状之后,再叫他说什么‘这襄阳城百姓的性命与我何干’,还怎么能说出口?可父亲也确实死在了郭靖黄蓉的手下。他怔怔盯着水面,过了好一会儿,慢慢说道:“小时候我总以为爹爹是个大英雄,妈妈却总是敷衍。有次我发了性子,缠着她非要她说一说,她突然哭了,从此我再也不敢问。无忌你说,我父亲真的做了坏事么?”
张无忌听出杨过隐隐有动摇之意,心中怜惜,拉着他靠近了自己,才说道:“你父亲少年时长在金国王府,他生于顺境,处处争强好胜,这也是难免,但他知道自己的汉人身份之后,却不该仍然贪恋富贵,认仇为亲,助金灭宋。虽然这些是我听来的故事——但郭伯伯的为人我们都看在眼中。要说他奸恶伪善,你信不信?”
杨过出神良久,一时想到不论如何,郭靖黄蓉总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如何善罢甘休?一时又想到,眼下蒙古大军来势汹汹,听忽必烈的话中之意,襄阳守城全仗郭靖之力,他要是出了事,那……他心中乱纷纷的,不由得又往张无忌身边靠了靠,终于叹道:“……是非对错暂且搁下,一旦襄阳城破,蒙古军便会长驱南下,若这半颗绝情丹是用无数的性命换来,那我也吃不下去。”
既然他已经如此说,张无忌知道他暂时不会再想去杀郭靖黄蓉报仇,心下稍安。但转念又想到十八日之期已将过一半,自己也试过了一些方法,均不能以外力将杨过所中的情花毒消减半分。难道当真只能配制解药解毒?可这情花之毒怪异至极,匆忙间如何找得到与它相生相克之物?
池塘边清风合着水气吹来,偶有几声虫鸣唧唧,传到耳边。两个人互相依偎,却都是默默无言,抬头望着天上半边明月,只觉得心事满腹。
过了一阵,假山背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有两个人隔着花丛走了过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你有完没完?还要我再说一遍?姓杨的今天露不露脸关我什么事,我看他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就讨厌,他哪一点像是好人了?若爹爹真将我的终身许配给他,我宁可死了,也绝对不从。”
又一个男子忙道:“芙妹你别生气,我尽瞎疑心了,以后要是再乱说,就叫我这辈子不得好死,来生变个大王八。”他嘴上不住赌咒发誓,声音中却满是欢喜,那少女如何会听不明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正是郭芙和小武武修文走到了此处。
张无忌回过神来,正听到了这几句,忍不住戳了戳杨过,贴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你到底做了什么?让郭大小姐对你有这般成见?”杨过吐了吐舌头,无奈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两人虽然觉得听别人私下说话不大妥当,但这时距离甚近,也难以起身走开却不被发觉。于是只好呆在原地,
郭芙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小武哥哥,我、你和大武哥哥三人一起长大。你们俩对我一片真心,我如何会不知?可我只能许得一个人,不管许了谁,你们俩之中,总有个人要伤心。我平日和你说话投缘些,但对大武哥哥也是一片敬重之情,全没半点偏心。你总这般逼我,可知我心里的煎熬,换做你是我,又要怎么说呢?”
武修文和武敦儒两兄弟自小无爹娘照顾,向来友爱甚笃,但近年来两人都爱恋郭芙,不免互相有些心病。武修文听郭芙坦坦白白的说了,心中更觉得难受,几乎流下泪来,强自说道:“我不知道。我只跟你说一句真心话,若你不嫁给我,那我定是不能活了。”
郭芙道:“……唉,别说傻话啦。爹爹今日跟敌人性命相搏,咱们却躲在园子里说些没要紧的话。小武哥哥,我跟你说,你有心思不如想想如何上阵杀敌。要是立了战功,我爹娘自然欢喜,岂不比你整日缠在我身边强些?”
武修文心中一动,叫道:“是啊。芙妹,你说我若能杀了忽必烈,解了襄阳之围,你是不是就答允我了?”
郭芙笑道:“你若真立此大功,我不想许你只怕也不能够。但忽必烈身旁有多少护卫之士?单那一个金轮法王,爹爹也未必胜得了。快别胡思乱想了,乖乖的去睡罢。”
她话音未落,不远处又有脚步声至。两人向声音来处张望,郭芙先叫了出来:“大武哥哥!你怎么来了?”来人走到两人之前,果然是武敦儒。他见武修文与郭芙深夜里单独相处,脸色不禁一沉,但也并未多说什么,只道:“全真教的两名道士来了城外,说是特来拜访师父和师娘。”
郭芙问道:“人呢?”
武敦儒道:“已请进城了。”
郭芙道:“那就在府中给他们安排歇宿之处。这么晚了,我们先去招待一下,明儿一早再告诉爹爹妈妈也不迟。”
武敦儒道:“那便一起走罢?”
郭芙和武修文应了一声,三人转身向园外走去。只听郭芙问道:“这两个道士我们认得么?”
武敦儒道:“我们在英雄大宴上见过的,一个叫赵志敬,一个叫尹志平。”
杨过听见赵志敬和尹志平的名字,忍不住要冷哼一声,张无忌急忙伸手捂住他嘴,不然他俩非穿帮了不可。就这么一打岔,听见武敦儒又道:“他们还带来了一位姑娘,说来找杨过和张无忌。我们也一起安排么?”
三人越走越远。张无忌见他们出了园门看不见了,赶忙拉着杨过站起身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均想到,这时候有谁会知道他俩到了这里?何况‘她’还跟着他们重阳宫的对头同行。
杨过轻声道:“一起看看去?”
张无忌实在猜不出来人是谁,点了点头,两人悄悄跟在了郭芙与大小武身后。
他们俩万分不想见到赵尹二人,听到郭芙问明了管家,就悄悄的走开。依管家所说,那姑娘被安置在府中东北角上一处小院之中。顺利找到此处,远远看见屋中烛光尚明,知道屋中之人尚未安寝,杨过打了个手势,两人轻手轻脚掠到窗下,从窗格缝隙中看时,见一位绿衣女郎侧身坐在桌前,以手支颌,怔怔的盯着面前一星火焰出神。
这女郎面容白皙清丽,嘴角边有一粒小小黑痣,正是个旧相识。杨过和张无忌互相望了望,是她?她怎得到了这里?
杨过走到门前,抬手叩门。
女郎闻声一惊,跳起身来,问道:“是谁?”
杨过朗声道:“是我们。”
女郎听见了杨过声音,赶忙上前开门,果然见到杨过和张无忌站在门外,忙让他俩进屋坐下。三人刚刚坐定,张无忌便道:“绿萼姐姐,是不是谷里出事了?……裘老前辈还好么?”
公孙绿萼微笑道:“谷里没事。我这次偷偷出门,要是给妈妈知道了,那可出不来啦。阿弥陀佛,总算是有惊无险,让我找到了你们。”
张无忌心中一动,说道:“从绝情谷到襄阳的路途遥远,你又不知我们的行踪,一路上定吃了许多苦头罢。”
公孙绿萼道:“那也没什么难的,我知道你们要来杀郭靖黄蓉——”
杨过赶紧‘嘘’了一声,说道:“此间耳目众多,别提这事。”公孙绿萼见他如此,也猛然反应过来,掩住了嘴巴。杨过走到窗前张望一番,幸好四下无人,回转身来,见公孙绿萼面上尽是抱歉之色,忙道:“是了,你问到郭靖夫妇二人在襄阳却是容易。”
公孙绿萼点头道:“所以我便来襄阳寻你们。只是我之前没出来过几次,对道路半点儿不熟,所幸半路上遇到了两位好心的道爷,听我偶然说到要去襄阳找你们和龙姐姐,尹道长就说他们正好同路,把我带到了这里。”
杨过想到赵尹二人,心中有气,便道:“全真教的臭道士全都不安好心,还是离他们远点的好。”
公孙绿萼不知前情,但她路上蒙赵尹二人照顾,听杨过如此说,觉得有些莫名,正要追问,张无忌却问道:“绿萼姐姐,你这般着急找我们,肯定是为了什么要紧的事罢?”
公孙绿萼不由得‘啊’了一声,轻声叫道:“险些将正事忘啦。”她一边说,一边探手入怀,取出了一个深黑色的小小木匣。杨过和张无忌见这木匣普普通通,都不解她是何意,公孙绿萼说道:“你们走后,我寻机想将那另外半枚丹药盗出,但妈妈将它收藏得极秘,我怎么也找它不着。不过因缘巧合,却让我找到了此物。”
她手指在木匣左边机括上一按,‘叮’的一声轻响,木匣应声而开。两人探头一望,见匣中放着一张似乎像是绢帛之物。公孙绿萼将那物取出,递到了张无忌手中,说道:“这个便是绝情丹的配方。既然无忌精通医理,我想多半能帮到你们……”
张无忌听到‘绝情丹配方’这几个字,眼前一亮,一边口中称谢,一边展开细看。只见绢帛上密密麻麻写了近百种药材,其中不乏诸般珍贵难得之物,如依其上配制,的确少说也得三年方成一剂。但张无忌看罢,却觉得其中有些药材似无必要,炼制方法也是孰为繁杂,依自己看来,若要删繁就简,似乎也并非不能。但其中一味药材却是闻所未闻,便问道:“绿萼姐姐,你可听说过断肠草?”
公孙绿萼一愣,回道:“这东西谷中就有,生在情花之畔。可它是剧毒之物,食用少许就会肠穿肚烂而死,所以我们才叫它断肠草。你问这个做什么?”
张无忌皱眉苦思半响,不禁低声道:“第一味主药为什么是剧毒之物?是不是哪里错了?……”
杨过见张无忌眉头紧皱,神色变来变去,心想今天他也累了,不欲让他再多费神,便拉着他站了起来,对公孙绿萼道:“绿萼妹妹,这几日你奔波辛苦,今天早些休息罢。你为了我们受累不少,这份恩情,我杨过都记在心里,改日有机会必当还报。”
公孙绿萼将他二人送到门口,微微一笑:“杨大哥,你和无忌对我和妈妈有恩在先,我就算拼上了性命,也难报答你们的恩情。这些都是小事罢了。”
张无忌道:“这怎么会是小事?绿萼姐姐,你这是帮了大忙。我……”
公孙绿萼笑道:“好罢,明日可随便怎么谢我。现下晚了,你们快回去歇着罢,不然我怕杨大哥要怪我呢。”
两人于是向她告辞,回到房中,正听见更楼上已鼓交三更。杨过见张无忌仍呆坐桌前,对那张解药方子冥思苦想,心知好言劝他也是无用,干脆直接把他推上榻去,一口吹熄烛火,大声道:“快点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