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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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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追云是喜欢喝酒的,一杯、一壶、一坛、一窖,都可以。没有哪个心里有愁的人不喜欢酒。酒香,酒醇,酒美,酒醉人心,酒忘人愁。
他走到哪,总喜欢寻些新鲜的酒喝。他没有特别喜欢哪的酒,也没有特别不喜欢哪的酒。对燕追云来说,天下的酒都同他的剑是一样的,随他踏杏花渡流水,倚斜楼枕长风,随他幕天席地,随他漠上黄沙,随他崇山峻岭,随他餐风饮露。
若不是有酒有剑,只要是有酒有剑。
但是只要是人就总是有癖好的。他出关总要经过一个叫回镇的小镇,小镇里有一家酒铺,叫回春。
边关的风沙里是没有春天的,但一个小酒铺叫回春却再也平凡不过。
这酒铺里有一种酒,叫化雨。
燕追云喜欢这种酒。
何物化雨?春风化雨。这酒便如春风一样温慢,轻软,化物与无影,醉人与无形。
这本来是一种不太合时宜的酒,边关,黄沙,乱世,最适合烈酒浇千愁,而不是薰风撩醉客。
燕追云却喜欢的不得了。太多人喜欢烈酒了。醉得太快,烧得太旺,怎么知道是醉了?怎么知道是不是全燃尽了灰?
燕追云喜欢一点点儿醉,踏着一点儿清醒的的余温,看着那些触不得的愁像点不到的夜雨,浇的人寒凉,被春风凭空扯碎,
这酒似乎是懂得人心冷的滋味,最暖人心,像是薰风撩拨的人今夕何夕,将灰透了的血都回温。
他有时想,若是有回春这样的酒陪着,阵日看见艳桃李,看见垂杨柳,便是独自携寒锋也暖了许多。
掌柜说这酒是老板酿的。这家酒铺,掌柜不是老板,老板不做掌柜。老板似乎就只带来这一种酒。
燕追云喜欢喝酒,却不怎么关心来历。他不在意这是谁酿的酒,他也不在意用了什么时辰、什么来历、什么年代的原料。他在意的只是酒。
掌柜的却喜欢在他来的时候絮絮叨叨。说很少有人来这却是为了喝这种酒的,燕追云算是一个。他们老板不常照顾店里,但似乎酿这酒是最为用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把酒铺开在了这么个不对路的地方。若是见到有人欣赏,定是十分高兴的。
燕追云听着微微笑起来,点了点头。手里的酒杯是糙的,入口的韵味却是润的。
后来有一年,不知怎的,燕追云躲掉了江南春日的绿柳如烟,却到了这没有春天的边关来。
正是傍晚,烧红的天边染了整个小镇。他踏进回春,屋里却是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他唤掌柜的,声音直接越过浮尘落在了地上,没有回应。
燕追云干脆直接到后厨去取酒,隔着还远,就闻到飘来一阵酒香混着股说不清名目的香气。他愣了愣,停下脚步。
燕追云靠着门楞,正看到后厨里窗下有个身影。远远的看不清,一席白书生袍透着清凌,在昏红的大漠落日里倒像是股清泉,浮动着冷的水汽,扑着燕追云的面而来。
他想,化雨。春风化雨。他本觉得若非春风般的人,酿不出化雨的酒。没想到却是人似雨般清洌,香是揉了春风。他长了长嘴想问问这老板的名号,却又觉得唐突,摇摇头转过身去。
香气与酒香缠绵在一起,便好似春风托着新鲜的雨的气味。若非此人,便是此时。这没有春天的边关小镇一方酒铺,却像是给薰满了桃李杏花的气氛。化雨的香气愈浓,燕追云仿佛看见书生白玉般的手落在泥封的坛上,轻轻一拨,酒坛一声响,于屋舍里有回声,像是奏了曲子般温软。
燕追云心如止水,冲自己笑了笑。忽而有些遗憾不能同掌柜的一起说说这个老板的怪事。摘下剑穗,随手挂在了墙边,一声不吭的走回前堂,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回镇虽小,却是边关要镇,往来商贾游客云集,人声隔着一方小窗,却仿佛与室内的一地灰凉毫无关系。
远远黄沙落日,大漠孤烟,天色暗的要坠下来。他坐在那静看落日,直到日头全被沙丘吞没了,夜色像水一样漫过来。
后厨早就没了人,但那香气还在屋里打转。灶台上放着一坛酒。他走过去,学着那书生的动作在泥封的坛上一拨,伶仃的声响透着雨的阴冷,仿佛那书生就站在这儿,身上那股水汽又扑过来,混杂着异样的香气。冷暖交融,冰火难分。
他震开酒坛,仰头灌了一口。
那天燕追云捧着那坛酒离开回镇,却没有再回去过。他想,萍水相逢,便成陌路,本是很平常的故事。
他只遗憾没再喝过化雨那样的酒。
直到有一天,他上了京城。有人对他说,燕大侠,那便是西厂督主雨化田。
他才晓得,若非芙蓉,何必涉江去采。若非芳草,何苦浸之兰泽。
-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