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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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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了一口水,轻轻躺到孩子身边,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细致地回忆一年前的事了。】
许正的父亲情况稍微好转以后,我找了一辆车将他们送回汕头。
上车前,许妈妈虽然极其舍不得安静,但为了长远打算,为了孩子的成长,更为了许正的遗愿,她将安静交到了我手里。她表示等许正的父亲病好些能下床自理后,她会亲自回深圳处理那套房产并交予我,现在安静的抚养费,她拿了一部分抚恤金想塞到我手中。我自然拒绝了抚恤金更告诉她不要处理那套房产,随近两年国内房价趋势,那毕竟是一笔可观的固定资产,她与安静的爷爷以后年迈生病,总还可以救急。去了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要坚韧的活着。对于独子早丧的二老来说,有尊严无后顾之忧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安静,她已是我丁蒙洁的孩子,我自然有责任义务抚养她长大,以我自己的能力。
抱着安静之时,我不忍心地安慰:“许妈妈,我会经常带她来看你们,你们一定保重身体。”
许妈妈不忍看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摆手:“不要来看我,打电话就好,她大一些懂事以后,电话都少打。许正说了,你得瞒孩子一辈子,别让她晓得以前的事,别让她知道自己本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让她快快乐乐的长大,我们做爷爷奶奶的也放心了。”
是啊,有时尊重真相,真相却叫人残酷。从小蒙歆就知道不是妈妈亲生,我们以为告知真相会给她更大的安全感,却换来这个后果。
我转身时,许妈妈突然拉住我:“蒙洁……你,你会好好对我这可怜的孙女的,是不是?哪怕你以后有自己的孩子。”
我回握住她,悲悯的坚定:“您放心,是为了安静,我才有生活下去的勇气,而且是好好地生活下去。不管她是我丁蒙洁这一生第一个还是唯一的一个孩子,都最为心疼她保护她,直到我死去。”
说完,许妈妈点头,上车关上门后,我看见她泪水肆虐。
我很快去电台递了辞呈,回到家打开门时,云露抱着安静哄着,楚妤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想必她刚听完她走后这差不多一个月我那些事,嘴唇发抖,欲言又止:“蒙洁……”倒是我反倒轻松挤出笑容:“听说你在新疆决定嫁给傅胖子了?我就说,他一直喜欢你。”
楚妤苦笑一下,也不辩解,傅卓生从阳台上走进来,对我真诚地说:“蒙洁,一起回香港吧。”
我从云露手里接过安静,哄着。
萧一恪也从阳台外走进,郑重其事:“大小姐,一起回香港去吧。”
云露站起来,挽着我的手臂,说:“我申请调到香港分公司了,我和萧一恪,楚妤和傅老板,还有你,我们过去,重新来过。”
曾经,我和陶冶,轻盈和许正,云露和萧一恪,也在这座房子里,某个深夜聚在一起嬉闹玩牌,启动了我们崭新的开始。如今一年多过去,物是人非,一切关系都洗牌重新开始。
我点点头,默默上楼去收拾细软,萧一恪在楼下收拾东西,我们同时关紧了陶冶的家以及我自己家的两道大门,将过去,牢牢地锁在了里面。
我就是这样,来到了我七岁以前生活过的香港,我不知这叫回家,还是迁徙。
这座地域文化截然不同的城市,哪怕它只是与深圳隔了一条河。寸土寸金,高楼拥挤,繁华之处连一棵植被都看不见。随着通行证的放宽,本就拥挤不堪的城市挤满了内地游客,当然,也包括我们这些从内地新新移民过来的所谓白领劳工。
安静三个月前,我被楚妤和傅卓生强行安排住在他们家里,理由是,他们家有个很会带小孩的菲佣Mary。那座豪宅,2004年的时候我和楚妤来出差时参观过,当时我开着她的玩笑叫她嫁过来,没想到很多玩笑都成了现实。就好像很多年前我对轻盈说“你生个女儿就送给我”的玩笑一样。我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因为孩子三个月以前总是叫人万分操心,何况我是连孕育都不曾实践过的新妈妈。
安静满月后,我经傅卓生介绍进了一家非常不错的服装公司设计部门,开始了忙碌的工作,习惯了比深圳快一倍的电梯速度和地铁速度,习惯了经常晚上九点才开始吃晚餐,习惯了别人叫我的英文名,习惯了很多习惯。
嫁给傅卓生以后,楚妤除了偶尔去老板的公司看看,其余时间在家做了全职太太。我与他们生活在一起的三个月,发现她与傅卓生之间反倒不如曾经上下属朋友般那么随心自在,他们之间的对话锐减,甚至比不上我和老板之间。新婚燕尔的楚妤并没有让我看出多大的喜悦,只是我不方便再问她与靳树轩,就像她也知道我不愿提起陶冶一般。
2006年初,我收回了外婆这间放租的房子,翻新装修后带着安静搬了进来。傅卓生执意叫Mary跟了过来帮我带孩子,我十分感激。有了外婆这套房子栖身,有了收入不菲的老本行设计师工作,又有了Mary帮我看着安静,我再无后顾之忧,除了拼命地工作,便是努力拾起我那颗早已支离破碎的心。
所谓拾起那颗心,无非就是我接受任何约会以填满我内心的空虚,陶冶走后,我便不再有情感。但我会记得在午夜前回家,扫掉外面的灰尘,换上最柔软的家居服,把头发挽成最平凡的式样,坐在安静的摇床前发呆,然后陪着她睡觉,然后自己失眠。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大半年。
【想到这里,我终于有了困意,凌晨三点,安静的小手勾着我的一个指头,我在这样稚嫩的温暖中,睡去】
醒来,2006年10月30日,周一,清晨,Mary哼着歌准备好了早餐。
吻别了孩子,我套上白衬衫,下身一条黑色的薄女西裤去上班,途中接到楚妤的电话,说今晚在新开的酒楼请我吃饭,叫我通知云露。我揶揄她,富婆你现在那么清闲,怎么多打个电话都不肯。她嚷嚷着在泡泉敷面膜,挂了我的电话、
我在公司等电梯的时候给云露打了电话,说傅太太今天又空虚了要请人吃饭,你要不要带家属?她在那边轻轻一笑,为什么是我的家属?他是你兄弟,该是你家属。我说史云露你不厚道,人家萧一恪为了你一把年纪去考了个警察,虽然还在巡逻阶段,你迟早都是她的人,跑不掉。
如果云露当初去美国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萧一恪吊儿郎当无法给人安全感的话,在轻盈去世后,我们都目睹了萧一恪的变化。无时无刻不对云露和我嘘寒问暖,回来后当社工,考警察,幽默如初,却多了一份宽厚细心。一向女强人的云露终于找到依赖感,当一个女人开始依赖一个男人的时候,爱情就不再脆弱。
电梯门开,我跨进去,正欲关门才发现大老板,他进来摁下关门,随口问:“Gray在讲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和朋友约吃饭。”我对大老板一向恭敬。他信任我的能力照顾我的内地身份,我这个人倒霉起来是什么都倒霉,但是遇到的老板却个个正直仁厚。
“对了,G公司设计部那边明年春天就会派两个设计师过来,你知道的G公司的老板是我堂哥,我们着意合并我们的设计部门组建新的设计公司,你和Betty好好准备哦,这次的设计项目对我们以后的合并起关键作用。”
我笑着点头。
25层到,我先跨出电梯,迎面碰上隔壁组同事Tim,他向我问好,并暧昧地问我今晚是否有空一起吃饭,我也回以暧昧的一笑,说我今晚有事。擦肩而过内心忍不住冷笑,这个见女人就直眼的狼,只配被我耍绝不允许他耍我。
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中,我的影子在耀眼的灯光下被扭曲了。
走进办公室,这是整个设计部岁数最年轻的一个设计组,平均二十七,很明显,年方二十八的我和年方二十九的Betty拖了大家后腿。我坐到桌前拿出图纸改来改去,一坐就到了中午。这一季工作不算多,一切新计划要等年后G公司那边来人了才统一进行。就在我漫无目的地勾着图纸时,对面Betty抬头问同事:“Sam,你去帮我冲一杯咖啡吧。”
我适时抬头提醒:“不好意思,我刚去完茶水间,最后一包咖啡被我冲了。”
她白我一眼,不耐烦地讲:“Sam,白开水给我一杯,别晚了连水都被人抢。”
Betty,中文名蔡碧,我和她的区别——一个是老女人,一个是老处女。因为本组之前的主管跳了槽,鉴于来年开春后会有新人来重组,本组暂时没有头头,两位倚老卖老的主设计师我同蔡碧小姐,自然成为新主管的猜测人选。不过大家,包括我,已经默认了在公司年限较长的蔡碧小姐为目前的代理主管,因为我有强烈预感,以G公司的强势,他们一定会派他们自己的设计师来做本组的主管,所以这临时的乌纱帽,戴了也是白戴。蔡碧小姐偏偏喜欢戴,把所有人当她的小秘一般呼来喝去,比如冲咖啡的可怜Sam。
自从主管走后,蔡碧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人为何总是喜欢凭空给自己造出许多假想敌来,比如曾经的文雅,比如现在的蔡碧,我丁蒙洁脑门上刻着“大众假想敌”五个大字么?不过,我对待蔡碧不如像曾经对文雅那般冷嘲热讽加以还击,安稳是福,我一向笑笑了之。女人天生的本事是用来对付男人的,不是去为难自己的同胞。可惜,大多数女人都不明白这点。
Sam把水递给蔡碧后,翘着兰花指凑到我桌前来,用他那略带娇媚的鹅公嗓说:“Gray,明天万圣节假面舞会,G公司也会派人参加,听说他们那边有好几个帅哥。”看这小骚货的样子,我不禁打击他:“都戴着面具,你看得清谁是帅哥谁是怂货?再说,就算是帅哥,你怎么知道人家跟你同一路喜好?”
看着Sam的奸诈表情,我提高防范,机警问:“明天的活动地点是你推荐的,别告诉我是你们同志酒吧?”见他坏笑,我大叫,“太过分了!明天我看上的全部都看上了你怎么办!你就不能给我们正常的女青年留点活路啊!”
Sam骂着我“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明天是我们公司和G公司包场啦,哪里来的同志,说着就扭着粗壮的腰走开。
蔡碧在对面打着干呕,对于我们这些无下限的玩笑,她从来都是嗤之以鼻,大约,在她的心里,早就把类似我这种不检点的同胞抓去浸了一百遍猪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