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梦》九色玫瑰

9、杨洛

　　杨洛
　　妈妈——
　　妈妈——
　　妈妈——
　　妈妈，救救我——
　　妈妈，救救我——
　　妈妈，我不想死——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血海。
　　满眼，是一片刺目的鲜红。
　　伸手，满是凝固的鲜血。
　　亲生子的鲜血。
　　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眼，那个没有巴掌大的小小身子。他已经长眠地下。
　　他为自己牺牲了生命，连灵魂也荡然无存。而她，都未曾为他取过名字。
　　每次看到杨洛的健康成长，神采飞扬间带着熟悉的影子，就会回忆起杨森冷峻的脸；每次看到杨洛的茁壮成长，兴高采烈地与同龄伙伴玩耍，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那已经魂飞魄散的兄弟。
　　每次自噩梦中惊醒，黑暗的四周让人空洞，却也是麻痹自己最好的环境。
　　因为黑色，是最能掩盖一切的颜色。
　　妈妈——
　　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杨洛。
　　罗纱——
　　这一次的梦中，多了一个成熟男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一丝期盼，一丝柔情，一丝沉稳。
　　走开！敢打扰她睡觉者，死！
　　不满地挥开在耳边嗡嗡叫的苍蝇，压根就没听到挥臂时“啪”的一声响，翻了个身继续睡。
　　杨森傻愣愣地站在床前，一向威严的脸上左半边多了一个五指山的印记。
　　“嗤嗤——”
　　没良心没孝心的儿子躲在一旁捂住嘴巴偷笑。
　　怒瞪杨洛一眼，杨森伸手，一边制住罗纱因为被打扰而扭动的身子连人带身上的毛毯一并卷起，搬上了柔软舒适的大床。
　　“哼哼，小心别逞强过头，引得旧伤复发！”
　　一旁的小鬼恶毒地诅咒着。
　　杨森没有理会那四肢健全完好无损的小鬼，只是将还在昏睡中的罗纱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轻手轻脚地盖好棉被。
　　三天了。
　　自三天前，他在前去接罗纱的路上遇袭后，因为伤势缘故一直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直到现在才能下床，却在那一刻发现罗纱就这样蜷缩在阴暗的墙角里，昏睡不醒，气息微弱得仿佛没有呼吸。
　　在罗纱那身影进入视野的一霎那，杨森胸口一紧——莫非，她就这样一直在这里守了三天三夜？
　　待医生前来检查过后才知道，罗纱她不过是睡着了。
　　“老妈嗜睡，她经常动不动就睡个三五天的。”
　　杨洛一脸不甚在意地说道，与在医生旁边绕圈子焦急不安的杨森形成鲜明对比。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杨森皱着眉，十年的隔阂，记忆比对中差异逐渐显现。
　　“切，你以为，老妈她现在还是那精力充沛的莫邪保镖？”
　　小小的杨洛坐在房间的大书桌前，翘着二郎腿，斜眼瞟向杨森。
　　“她……没有再认主吗？”
　　杨森的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罗纱的离开，说明血之誓言的失效。
　　但是，那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玫瑰园冥王说，罗纱有着两次认主的机会。
　　“没有再认别人了吧。”
　　杨洛迟疑了一下，然后点头道，瞧瞧杨森那摩拳擦掌准备实施什么计划似的模样，他又冷冷一笑，丢出一句话：“你知道吗？我原本有个双胞胎哥哥。”
　　“什么？”
　　杨森惊愕地看着坐在书桌上视线与他齐高的杨洛。
　　双胞胎——
　　“他在我们一同出生的那天死了。”
　　杨洛微微扬起头，笑得天真，笑得可爱。
　　“为了救妈妈而死的。”
　　眼眸弯弯的，继续在笑。
　　“而且是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嘴角翘起完美的弧度。
　　“妈妈也知道这件事，不过她以为我不知道。”
　　“你说，在她每次看到我，或者看到你的时候，她究竟在看谁呢？”
　　稚气的脸上，有着一双与其年龄不符的深沉黑眸。
　　“是害得她失去孩子的罪魁祸首，还是这张和在梦中经常出现的夭折子一模一样的脸？”
　　甜甜一笑，分外可爱。
　　杨森却感觉到了浑身上下冒出的寒气。手脚发凉，寒毛倒竖，薄薄的冷汗微微自额前渗出。
　　那是感受到死亡的恐惧。
　　以前，在罗纱的保护下，他的安全可以说是高枕无忧；自罗纱走后，身上增加了不少大伤小伤，却都是皮肉伤。
　　但是，当他难得地正视十年不见的儿子时，他感受到的，却是来自地狱的死亡气氛。
　　未将她们母子带回来之前，他早就已经查明了母子俩是以什么条件得以在玫瑰园居住。
　　杀手，收割活生生性命的死神，游离在正道法律边缘外的黑色阴影。
　　在一次又一次突袭中，罗纱也展现出了杀手本色，凌厉的气势让人信服，也不敢多言，默认了其主母的位置。
　　而这个年仅十岁的儿子，当初接回来的原因是前妻所生之子死亡，没有继承人。即便如此，他的心思也没有分给小鬼过多。
　　如今近看，才察觉到——这小鬼不简单。
　　也对，罗纱和他的儿子，又怎么会是个弱者？
　　杨森释然地笑了，他像个父亲一样，伸手拍拍故作成熟的儿子的小脑瓜，然后转身回到罗纱身旁，伸手牵起罗纱纤细冰凉的柔荑，默默陪伴。
　　“森组，就交给你了。”
　　“切，你说给我我就得要么？”
　　岂料杨洛却不稀罕这令人垂涎三尺的馈赠。别人求之不得，他却将到手的蛋糕还给对方。
　　“我今年才十岁，还需要好好‘培养’，不是吗，亲爱的父亲大人？”
　　双手一撑，自长桌上跳下，杨洛笑嘻嘻地晃出了房间，将空间还给了房内的父母。
　　啪嗒——
　　随着房门合上的声音，床上原本熟睡的人，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罗纱……你，都听见了？”
　　杨森看到罗纱睁开眼睛，心下一沉，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坐起，无言地点点头，掀开盖上身上的被子，罗纱刚下床，摇摇欲坠的身子就被一把扶住。
　　炙热的大掌，自手心处，通过接触传导过来。
　　手指交缠间，黑色的头颅枕在了肩膀处。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肩头一片湿润。
　　抓住手臂的大手紧紧像铁钳，而另一只则环住腰，不再放开。
　　再多的对不起，也换不回那条小小的生命。
　　再多的对不起，也抹平了不了心灵上的伤痕。
　　再多的眼泪，也无法扭转过去的时空。
　　此时此刻的杨森，只能以最本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轻轻环上厚实的背，轻轻拍打着，仿佛母亲哄着孩子入睡，罗纱在这个时刻，只能做到这一点。
　　白发人送黑发人，乃大不幸之一。而他发未白，却已经接连失去了两个亲子。
　　前妻所生之子杨满，因为高速公路车祸而死；罗纱所生双胞胎之一的孩子，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片刻之后，杨森轻轻地问道。
　　“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虽然无法再见，他也希望能够为那个小生命做些什么。
　　“没有名字。”
　　罗纱闭上眼睛，让黑暗掩去浮现在脑海中的一片血红。
　　现在的她，迫切需要武装自己。
　　武装自己，保护自己，不再陷入那无止境的噩梦中。
　　强壮有力的大手环住身躯，温暖的胸膛，是曾经的她所渴望的一切。
　　只是曾经而已。
　　爱无所爱，恨无所恨。
　　唯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