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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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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她的身后,小乞丐感觉得到她剧烈的喘息,知道她的勉强,但在这时,才发现她血肉模糊的双手,不由愣住。
跟那把厚背大刀比起来,黑衣少年的双剑是何其的纤弱,仿佛随时都会折断,却又如此稳固,护在自己身前,寸步没有离开。
仿佛一面盾,将死亡挡在一线之外。
怎么有这么傻的人啊……死亡,只不过是他手中的玩物而已。
小乞丐心中掠过一阵异样的震动,蓦地,深深吸了口气,向着暗卫,轻轻喷出。
那口气,是无形的烟雾,隐隐有淡红的色泽,蜿蜒如蛇,混在空气中,扑向暗卫的面门。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暗卫的刀正抡在半空,带着虎虎的刀风,直斩向末儿。末儿的双手鲜血腻滑,快要握不住剑,已经没有把握接住这一招,正提起全身真气,准备生死一博,暗卫的动作忽然僵住。
手一松,刀落地,整个人直挺挺往后倒去,再无声息。
末儿一呆,不知道他有什么后招,小心翼翼用剑尖挑开他的面具,只见面具下的脸一片奇异的嫣红,更奇异的是,嫣红正慢慢退去,最后一张脸带着淡淡的红晕,温软如初,连嘴角都带着一丝笑意,仿佛正想到了什么开心事。
可是人已经没有了鼻息。
死了。
无声无息,突如其来地死了。
末儿反复试他的鼻息、脉门和心跳,终于确定,这人死了。
呆了半天,末儿扬声道:“何方高人在此?在下苏末儿,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没人应,回答她的只有砰砰声,那是怕惹麻烦的老百性在关门窗。
末儿叹了口气,收起剑。光是这个动作,手心就撕裂一样疼,末儿以牙代手,撕下一幅衣袖,准备把伤包扎一下。小乞丐看不过眼,“你这样包,血痂连住衣服,想撕都撕不下来。”他先用井水为末儿清洗了一下伤口,不知从哪里摸出点药粉,洒在末儿伤口上,然后才为她包扎,手法居然还不赖。
杜家训练出来的暗卫,出师之后护卫王公的安全,这样的身手可谓当世超一流,自己居然能保得住一条小命,真是走了狗屎运。末儿歇了口气,问道:“你到底偷了他什么东西,让他非杀你不可?”
“拜托你用点脑子,这种高手,我能偷得到手吗?”小乞丐向那火堆里撇了撇嘴,“他是被引魂香引来的。”
火堆中犹有香气传出,香风细细四散,散布在空中,即使在空旷处还是十分浓郁,隐隐有股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闻过。
“他想要这个?”末儿愕然,“这是一位长辈给我,说点着了会有人帮忙,这人怎么知道?”
“嗯,帮你上西天,也算帮忙吧。”
“别瞎说。”
小乞丐看她不信,正了正脸色,“这引魂香一经燃起,味道经久不散,只要喝下龙血酒,就会对这香味特别敏感,一找就能找个正着。”他说着,挑开暗卫腰畔的竹筒,里面的酒呈一种很特别的暗红色,异香四散,“这样东西在苗疆是猎手们用来找猎物老巢时用的,被你们汉人拿去后,就被用在了刺杀上。呐,这么说够清楚了吧?给你香的人,想要你的命。”
末儿怔住。
杜夫人要杀她,完全没理由啊。
她代嫁入宫,杜家才不用违旨,她长伴兰德,杜雪意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杜夫人怎么可能杀她啊。
空气中的香气清淡美妙,熟悉的感觉却越来越浓,蓦地,末儿想起来了,在那次失镖的晚上,她闻过这样的香味!
她就是闻着这样的香味醒来,然后听到了屋顶上的异动,留下镖师看守玉佛,她带着剑就上了屋顶。她至今还记得那些人的身法,迅疾如鬼魅,和她一触及走,待她想停下来,他们又会现出破绽,倒像是有意引她离开。
当时她刚刚下山,完全没有江湖经验,现在看来,那样的高手当世已经少见,还一下子汇集那么多个,夺镖之后一个人都没伤,半点也没有耽误镖队回京城的时间。
她已经不是刚下山时的懵懂末儿,心里面隐隐看到了整个事情的本来面目。她在落霞庵借宿,师太错将她错认成杜雪意,回到家后,杜家立刻上门托镖,失镖之后,她上门陪罪,杜夫人哭着求她代嫁入宫……原本好像是碰巧的一切,在这淡淡的香里慢慢牵成一线,清晰了起来。
只是,就算一开始杜家就想利用她,现在为什么要杀她呢?
末儿还是不明白。
小乞丐看着她满脸的困惑,“还不信啊?”
“这个……随便啦。”想得明白就想,想不明白就算了,反正她现在还活着,这个才是事实,“这个香真要有问题,那可真是连累你了,小兄弟,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小乞丐白了她一眼,“是啊是啊,后悔了吧?我是倒霉的替死鬼,他杀了我就会走人,你本来不用受伤的。”
“那怎么行?我要走了,你就死了。”
末儿说得顺畅,人虽然仍然疼得呲牙裂嘴,却难掩五官秀丽,一双眉毛飞扫入鬓,说不出来的意气飞扬,一双眼睛却是温润如玉,清澈似水,清晰得让人看得见自己的倒影
小乞丐看得微微发怔,低声咕哝,“……白痴。我们非亲非故,我还偷了你的东西,你要真为我死了,我一点都不会感激你。”
末儿嘿嘿一笑。片刻之后,小乞丐便明白了对于末儿他真的一点都不用感激。
因为这个人的好心肠完全泛滥成灾。
末儿先为暗卫念了一遍往生咒,不但念咒,然后还去买了棺材,不但买了棺材,还雇人来掩埋。
小乞丐嘲讽道:“怎么不给人家立个碑?来个玉的,刻上金字,‘杀人者命丧于此’,多响亮。”
好人若是没有底线,那就是烂好人啊。
“是该给他刻个碑,可惜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末儿不知道这话险些将小乞丐噎死,打量一下小乞丐,“我看你包扎的手法不错,何必做贼,不如去学医。”
“学医?”小乞丐低声自问,忽然咬了咬牙,摘掉了毡帽,衣袖拭去脸上的污痕,自虐般抬起头,“你看看我的脸。”
污痕拭去,瘦小面颊上,血痕胎记鲜明夺目,那真的一条蛇的模样,蛇张开大嘴,咬在左眼,蛇尾漫过嘴角,布满了整张面颊。
末儿的目光在他脸上巡梭,他也紧紧盯着末儿。只见末儿眉头微皱,眼中有怜悯,有同情,有关怀,却独独没有恐惧,末儿点了点头,“难怪你不敢露出脸,原来是怕吓着人。嗯,这样吧,等到这场仗打完了,我托兰德让你进太医苑学吧。其实只要医术好,病人才不会介意大夫长什么样呢。”
小乞丐愣愣地看着她,“你……你不怕吗?”
末儿微微一笑,想伸手抚抚他的脸,鉴于双手一动弹就生疼,改为揽住他的肩,“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比起瞎子、聋子、哑巴,你已经很幸福了。你要愿意,就这么说定了,太子班师之日,你在城门口等着,我带你入宫。”
五月的南方,阳光清亮如水,照着她的眼睛如此明亮,小乞丐看着她,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末儿。”
“我叫香落,勾香落!”
末儿笑道:“好,我记住了。”
那个笑容,雪白明亮,无尘无埃,就如这阳光一样,仿佛能直接透进人的心底里,一股颤栗轻轻自心里蔓延自骨骼,勾香落双手颤抖,紧紧抓着那只破毡帽,那时那刻,眼前只有那样一道背影,天地都是一片空白。
直等末儿的身影快要转过街角,勾香落猛然回过神来,拼命追了上去。
末儿听得脚步声,讶然回头。勾香落跑得太急,直撞在她身上,末儿忙伸手去扶,伸出去才想起自己的手正伤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香落重重地撞了她的手上。
剧痛彻骨,末儿生生忍住了一声痛呼,但脸上已经疼得没有半分血色,脑门都沁出一头汗。
勾香落站稳便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是,他没有欠疚,没有难过,眸子反而有一股做梦似的迷蒙。
“什么事?”末儿问。
看着面前这张明明疼的要死却还拼命忍着的脸,勾香落只觉得心里那股震颤已经充满四肢百骸,不可遏止了。
“你说的兰德,是不是太子凤兰德?”
“是啊。”
“你要去找他?”
“对啊。”
“那就跟我来吧。”勾香落笃定地说,奇异红蛇胎记下,一双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我知道他在哪里。”
末儿哈哈笑,“我也知道,他在城外大营里。”
“如果你去大营,一定找不到凤兰德。”勾香落微微一笑,“幸亏你遇上了我,整个宣城,除了雍王,大概只有我知道太子在哪里。”
“在哪里?!”
“千江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