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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石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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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缓慢,车厢的温度微微有些升高,清凉开始昏昏欲睡。
叶潜伸手在她额上摸了摸,“没有发烧就好,否则就不好办了。“
对于刚认识不过一天的男女来说,这样的接触已算逾越,更何况清凉是个出家人。
本该有尴尬和愠怒,可清凉却只觉理所当然,奇怪的理所当然,她安然接受他的亲密关心和体贴照顾,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叶潜的手心很暖,她熟悉这样的暖意,有一种感觉仿佛穿越了千年,回到了她的记忆中。
她忽然记起,有人问她。
“你叫什么?”
她答,“阿奈。”
那人说,“我们好象是认识的。”
她否决,“我不认识你。”
那人无奈,“那么我们只好重新认识。不过今后你得跟着我,不准离开,你做地到吗?”
她回答,“我好象忘记了些什么,跟着你就能想起来吗?”
他说,“是!”
她说,“那我就跟着你,不会离开;不过你也得告诉我你叫什么?”
他叫什么?他叫什么?唉!她又忘了!
清凉看着叶潜,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叶潜叶潜,他真的叫叶潜吗?
这个问题未明,清凉却猛地跳了起来,瞪大了眼望着车灯照耀的前路。
一个单薄的人影正朝他们走过来,清凉的心顿时揪在了一起,压抑着心跳却沉重。
那人越走越近,终于清凉看清了来人,心顿如离弦的箭,发散了出去。
她失声大喊,“乐录!”
那人正是乐录,衣衫褴褛,遍体鳞伤,行动迟缓。
清凉让叶潜将车靠边,她推开门,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乐录!”
乐录身体不自主地倒下来,清凉慌忙将他扶住。
乐录无力地看了她一眼,咧开了嘴一如往常的痞笑,“小尼姑,我总算等到你了。”
“你逃出来了吗?”清凉悲喜交加,不知哭还是应该笑,只说,“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乐录却早已晕了过去,躺在清凉怀里气息微弱。
叶潜也跟着走出了车厢,在车边站了一会儿,点了支烟,抽了一半又扔在了脚下,踩灭,然后朝他们走了过去。
清凉见他走来,对他说,“帮个忙,帮我把他扶到车上。”
叶潜不惊讶也不紧张,目光清冷,只伸出食指将乐录额前的发挑起,眉心正中有一滴红色的血,却未见伤口,他的目光便阴沉了下来。
他半蹲下与清凉平视,“我救他,不过你得还俗。”
清凉楞了一楞,“你说什么?”
他微笑,“我要你还俗。”
“开玩笑。”
“那么这个人,你就一个人料理。”他也果决,起身作势就要走。
清凉咬了咬牙不肯叫住他。
他却又回头,轻描淡写地说道,“想清楚些,夜路难走,而且这位小朋友的情况似乎不那么乐观;还有我刚才听你喊,‘你逃出来了’,不知道他的仇家追来没有。”
清凉是不肯的,这样被逼就范,一如四年前,她为众矢之的。
当年她争吵愤怒,可如今她却不说话,既无反驳也无答应,她在犹豫。
她犹豫了,于是叶潜心里便长了一根刺。
他不快,皱了皱眉,低吼,“口口念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原来都是骗别人骗自己的,佛为真理连舍身都肯,我不过让你留发还俗,你就那么犹豫,你根本不配做出家人,剃了度又如何,莫非脑袋上不长头发的个个是尼姑和尚吗?他们只是不留头发而已,而你和他们没有什么么区别。”
清凉大惊失色,心跳地砰砰直响,原来她一直在自欺欺人,这身佛装却不是佛,只是她的保护伞而已,佛却未入心,佛入不了心,是她不肯将伞放下与佛照面。
不肯还俗并非虔诚,而是因为害怕,,一旦还俗她就无处可去,唯有固守现在,她还有山间一片小庙堂可栖身。
她不肯放便永远不得到不超脱。
她竟愚蠢至此,师傅临终所说,若真无烦恼,又何须跟头顶那三千发丝过不去。
清凉叹了口气,“我答应你就是了,你来帮我吧。”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外力,是一声惊喝,佛家常有惊喝来引导迷昧的弟子,将他们心头的灰尘一扫而去。
清凉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也开始重新认识叶潜。
他说的越多反而越加的神秘,仿佛是一汪清泉,原本以为清澈见底,可就近一看才发现深地不可及。
他说他是叶潜一个商人一个兄长一个儿子,可清凉却觉得他与其他人大大的不同。只是到底不同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
叶潜将乐录安置在叶家山间的别苑里,说是这里更清幽也更安全,却不准清凉留下,要她随他下山。
“他死不了,只要在床上躺一躺,再吃些动西就行了。”他说地很清淡,甚至有些口气中还带着些厌恶。
清凉不知厌恶从何而来,却也同意跟他下山,师太还在叶家,如果她现在无故失踪,必然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乐录已醒,抓着叶潜的衣角不肯松手。
“你为什么逼她?”
叶潜嫌恶地拂开他的手,“逼没逼她,那得问她自己。”
“不要说了,还俗是我自愿,乐录,你只要好好养伤就好。”
清凉急忙将两人分开,只要他们在一起,气氛就不自觉地紧张,清凉只得做和事老,却真的不知道他们才见第一面,那里来那么多的仇恨。
叶潜轻蔑地笑,“你又在起什么无名火,清凉还俗,不正是你所想所念吗?”
乐录怒视他,却不再做声,仿佛是被他说中了心事。
清凉见势不妙,赶紧拉着叶潜离开,再这么下去,料不定什么时候会打起来。
下山的路上,清凉的长袍轻轻拂着地上的青草,扬起一阵带着草腥味的气息。
她熟识山路,所以走地轻快而有节奏,仿佛又回到了出家的那座山头,快活地就像孩子。
她走地很快,叶潜却跟在后头,走地不紧不慢,看着她长袍轻拂,仿佛一朵青云,在山间隐见捉摸不定,他忽然心念一动,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此时已是天亮,脚边的草叶上缀着晶莹透彻的露珠,叶潜沾了沾有些微凉的露水,放到了唇边,带着青草的味道却是清新甚至甘甜。
清凉没有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来,于是回头,只见叶潜站在后头并不跟来,她便朝他走了过去。
叶潜见她折回,指了指叶上的露珠说道,“你看这些露珠,一个夜晚便凝结而成,躺在这些叶子上,吸收它的味道和生命,叶为母,露为子,你说是吗?”
清凉道,“你的话总是那么深奥,你倒适合出家去做和尚。”
叶潜笑了起来,“只怕佛门也要不起我。”
“好大的口气,佛门也要不起你,那什么门才要得起你?”
他摆摆手,“我随后说的,和尚这个职业并不适合我。”
清凉摇头,“我倒觉得你比我有慧根。”
叶潜笑地更大声,“我若要做和尚又何必那么辛苦让你还俗。”
清凉不解,疑惑地看着他。
叶潜朝她慢慢走了过来,上前拧了拧她的脸,手下是三分无奈七分宠溺,“你真是块石头。”
石头,曾经却真的有那么一块石头。
子宫,就是那块石头的名字,并不是因为那块石头的形状像女人的子宫,它只不过是一块形状普通的石头,一块甚至将它扔在地上也没有人会多看一眼的石头。
当然不会多看一眼的人自然是凡人,只有有灵性之人才能看到它的稀有和珍贵。
当然它也不可能随便地落在某一块地上,因为它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就没有名字。
天地间的某一个地方,甚不起眼,被灼热和冷寒所包围,冰与火的两重天,在它们交汇的地方便生出了这么一块石头,静静躺在那里,躺过了无数的四季。
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没有人知道,只是人不知道,而这天地间的灵物却统统知道它的存在,但没有一个敢去那个地方将它取出来。
因为冰与火,极寒与极热,原本就相克,却以一种很古怪的方式在这个地方共存。
无论是人或是非人却都只带着一种属性,所以贸然进去只有死,没有人愿意死,往往本身的生命比任何东西都珍贵,所以他们大多宁愿舍弃这块石头。
于是这块石头又在那个地方躺了许多年,冰与火如同父母一般悉心照料看护着它,直到有一天,天际落下了一道光,落进了那个地方,于是那里就不再平静。
石海合上了厚重的书,看了看站在身边的苒荟,问道,“你知道这块石头吗?”
“苒荟不知。”
“那么现在,你该知道了。”
“知道了。”
“这块石头就是我们舍人最大的秘密,殿下因为这块石头而失踪已经有无数的年头了,几乎每一代的长老都使出浑身的解数去找他,却始终是一无所获,原本我想在我这里有所突破,可惜,我老了,所以一个月后我会把长老的位置传给你,现在这个秘密便一起交给你。”
苒荟跪倒在地上,“长老不必为那件事自责,是苒荟的不是,是苒荟能力不够,是苒荟把事办砸了。”
“不怪你,到最后你还是看了出来,我却什么都没看到。想来我是该把位置传给你了。”
“长老……”
“你也不必多言,一个月后的你将是舍人之中最年轻的长老,而你的责任也更重,你必须要找到殿下,我们舍人失去他已经太久了,若情况还是没有变化,只怕我们舍人有一天终将不保,而那块石头也是必须的,只是……自上一次它随殿下一同失踪就没有再出现过,它不同生灵,它只是一块石头,只不过是一块稀有的石头,它没有生灵的命动迹象,所以你要找它会更加地困难,但我相信只要找到殿下,那块石头也就尽在掌握了。”
“苒荟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