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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情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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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什么也留不住,什么也带不走。
我何其有幸,难得今生有你。
但凡万物必终归黄土,人也难免一死。
所以,青葙,如果你要死了,记得把我一起带走。”
青葙笑,云淡风轻。
“那么你呢?你要死了会不会杀我?”
“我只希望你永远……祥和安乐。”
二十年日月轮转,白衣苍狗,你忘了我么?
昔日红颜改,如今我已孑然一身。
手中大权虽已牢牢在握,我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竟然没有一物是我真正想要的。
庭院里的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已出落成婷婷少女。云英待嫁,往日欢笑却不在,愁云爬上她秀丽的眉头。
年纪大了心就管不住了。
你的女儿在烦恼什么你知道么?
如果你知道了会不会想杀了我?
我拨开竹叶轻轻走了出去,走得轻慢,生怕打扰院落中沉思的少女。
待很近时,我又故意放重脚步。
少女惊回头,看见我时展露出笑容,嫣然若花。
“叔叔!”
春风扑满怀,我任她撒娇,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叔叔……”
这一声唤得既低且深,她什么心意我会看不出来?
“叔叔以后不能来看你了。”
“什么?”
少女抬起头,惊诧万分,像头受伤的小鹿。
“为什么?!”
“思思要嫁人了,叔叔难免伤心。不如不见。”
“我嫁人,叔叔会……会伤心?”
思思抬起脸,红艳娇羞,欲语还休,一瞬间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自然。从小看你长到大,我就像你半个爹,现在竟然长成大姑娘了,我这干爹可是又高兴又伤心。你既要为人妇,就不能再伴我左右……”
思思颤声道:“叔叔想……想我常伴您左右?”
“岂止是作伴……”
我突然淡淡地推开她,“我痴心妄想而已。”
思思脸上艳光大盛,激动地发颤,“不!不是妄想!我只道是我痴心,不想,叔叔竟如我一般!我今生若有叔叔作伴,纵是明日即死也甘愿的!”
我离她愈发远了,故作冷漠。
“霞云山庄权大势大,长子洛麒英更是人中之龙,品貌武功均是上选,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思思上前一步,激动万分,“权势不过过眼云烟,品貌武功……在我眼里谁也不及叔叔……”
“谁也不及?那你爹爹呢?前任武林盟主,登高一呼万人皆应,剿灭魔教更是功不可没。声誉名望地位你爹爹全有,人品武功大家交口称赞,论相貌……即使是现在,你爹爹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我闭起眼睛,当年的琼花玉树又现眼前。
“爹爹他并不懂我,世上只有……只有叔叔与我心心相印……”
思思声音渐低,我心中叹了口气。果然是父女,情话说的都一个样。
看来事已水到渠成,欲擒故纵的把戏也可以到此为止。我隐忍二十年,总算起了个开头。
我与思思相约九月初九,城外落月亭相见,至于见面做什么不说也知道。
九月初九那日我弹了一整日的凤求凰,未去赴约。
凤求凰,当时他在我庄外弹了三个月的曲子。
十日后,赵府大殡,说是赵大侠的独女患了急症暴毙。
思思……竟然死了?!
琴弦断,乐音绝。
我不必自责,我有什么可自责的?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二十一日后,我站在城郊一座新坟之前。墓碑上简单地刻了几个字:
“爱女赵氏思妍之墓”
右下角写着“父赵青葙哀立”
我上前,伸手抚摸思思的名字,字体飞扬洒脱,这几个字却写得沉重,好像是剑用力刻出来似的。
你一定很恨吧?
你恨的是谁呢?
“你是……”
背后响起人声,听不出是惊讶还是愤怒。
啊啊,他来了。
我不惊奇,甚至他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我我也一清二楚。我来时就已发现他躲在附近一棵大树之上,以我现在的武功发现他是轻而易举。
“啊,是啊,我是谁呢?”
我慢慢转过身,看向那个二十年不曾见面,却夜夜在梦中扰我的人。
与二十年前相比,他一点也不显老。风采依旧,甚至更胜当年。我望着他,一肚子准备好的刻薄话忘得一干二净,人还在魂却早已神游。
“熏风……你的头发……”
他若恶言相向倒还罢了,如此欲言又止让我好生不自在。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不想提我的头发。
“怎么,可能,忘记……”
青葙一字一顿,若有所忆。
我淡淡一笑,“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了。”
青葙突然爆出怒吼:“熏风!害死思思的真的是你?!”
“害死?”我斜睨他一眼,冷冷地回答,“我记得贵小姐是患病而亡。”
胸口好像被撕裂,是的,我没动过手,在我的印象中思思时刻都在欢笑,笑得那么明朗那么无邪。思思与我在一起明明很开心,何来害人一说?
“那这个是什么?思思自尽时手里捏的!”
青葙手中一抖,露出一个玉佩来。
我不看也知道,那块白玉雕的是青葙草。
“那是你的东西,我不过是还你罢了。”
“我知道你恨我,当年是我不对!可是思思是无辜的,你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来啊!”
……我知道正邪不两立!可是熏风是无辜的,你们为何不冲我来?!……
爹爹当年最后的怒吼多少年来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赵青葙,你不会想到二十年后你也会这么说吧?!
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思思……思思她……直到最后还抓着我的手叫着……叫着叔叔,叔叔……没想到那个叔叔就是你!”
……青葙,青葙!青葙!!……
我闭起眼,记忆里的漫天冰雪,我孤身一人,在呼啸的狂风中呼喊着他的名字,直到嗓子嘶哑、头发与白雪同色。
一个人也没有出现。
从那时起我的心就空了,既装不下东西,也没有东西可装。
二十年蛰伏,纠集旧部下,暗中逐渐做大势力,我现在已是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暗香宫”宫主。青葙,你一定没想到吧?以后可要记得除恶务尽!
“我的确与你女儿相识,不过她死与我何干?”
我笑,用尽力气地笑。背后就是思思的坟,不知她泉下有知,听了会不会生气?
青葙激动的脸恢复了平静,这表情……我很熟悉。通常这张脸与火红的火焰、满地的血腥一起出现在我的梦中,反反复复,不得歇。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青葙口气寒冷,面如冰霜。
嗯,这才是你,冷酷的你。那个温柔的、贴心的、激动的、伤感的才不是你。
冷酷,才是你的真面目。
只是我明白的太晚,太晚……
“凭吊红颜知己。”
我摸了摸思思的墓碑,就像平日里摸她的头。
突然间,冰冷的墓碑像是有了温度,粗糙的表面如发丝般柔滑,思思红艳艳的小脸隐约地浮现眼前,窈窕身影慢慢从墓碑里盈盈走出,向我伸出那双温玉般的酥手。
我从不信鬼神之说,可是,可是!现在,只是现在!思思,你别走……让我最后抱你一下!
我张开双臂,前所未有地激动,闭起眼睛迎向思思的拥抱。
胸口一痛,我蓦然睁眼,发觉自己抱住的不是思思,竟是青葙!
血沿着剑缓缓滴下,一滴一滴,滴在土中即刻不见。胸口的疼痛已经麻木,我就要死了。而青葙反像是他被放了血似的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叫道:
“你为什么不躲?!”
啊……我眼前逐渐恍惚,思思,我相信我刚才抱住的,是你。
如果你要把我带走,那我就跟你走吧!
“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么?”
奇怪了,我就要死了,为什么口齿还这么清晰?心中甚至涨得满满的,这是……久违了的,幸福的感觉。
“什么话?”
青葙的表情,为什么那么……伤心呢?
我嘴角牵动,“你果然忘了……如果你要死了,记得把我一起带走。就是这句话。你没做到的,你女儿替你做到了。”
说完了,我突然觉得好累、好困,二十年前赵青葙在我心中就已经死了,那时我就该跟着死,为什么要拖到今天?……思思,莫非冥冥之中注定我要遇你?
思思,我来了,你高兴么?
后记:
不久之后,赵庄被一场天火焚毁,庄主赵青葙不知所踪,一代传奇绝迹江湖。城外又添一座新坟,无碑无字,却紧紧倚靠在赵青葙女儿的墓旁。有人说那葬的就是赵青葙,也有人说葬的是赵思妍的情人。
不管谁说的对,每年的九月十九那两座坟前总有一人背手挺立,不哀不伤,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