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樱鬼]函馆三十天[一輪咲き（孤芳）番外篇]》米多利

6、6

　　6.

　　太阳下山的时候，气温开始明显下降。
　　千鹤在冰冷的空气中幽幽醒转，只觉得鼻腔和咽喉被寒意刺得发痛。
　　在北海道度过冬天，这已是第三次了，她却始终未能习惯。
　　千鹤费力地支撑起身体，挺着肚子离开了房间。
　　家里没有一丝声响，看来丈夫和儿子都还没有归来。
　　“都这个时间了，还没回来吗……”
　　夕阳将院子里的落雪染成茜色，美丽却略带悲伤的色泽一时牵住了她的目光。

　　唯一的家人不在身边的感觉，上一次感受到还是在文久三年。
　　现在想来，比那个命运的雪夜更早，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已经十年了吗……”
　　十年的时间，让她从一个青涩的小女孩成长为孩子的母亲。
　　十年的时间，让她结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们。
　　在远离父亲身边的岁月中，这些笨拙却又无比温柔的人们带给她多大的慰藉啊。
　　她和土方岁三一样，将试卫馆……将新选组的同伴们视为至亲的存在。
　　所以，在只剩他们二人相依为命的当下，失去彼此就显得愈加可怕。
　　浸染在暮色之中，冬春交接之际刺骨的寂寥渐渐沁入她的内心。
　　“啊，不行不行！”
　　为了阻止自己继续消沉下去，千鹤重重地摇了摇头。
　　“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晚归的吧……不去为他把晚饭准备好的话……”

　　一年之前生下诚人的时候千鹤差点难产，可把土方岁三吓得不轻。
　　村里人都说那是她操劳过度的缘故，因此这回自从千鹤进入预产期的最后两个月，土方就全面禁止了她的家务活动，让她像个病号般在床上躺好。
　　尽管千鹤总有些不情愿，但丈夫毕竟是一片好意，她也不好忤逆。
　　但是，要吃土方做的饭菜可就另当别论了。
　　正如数年之前近藤不经意间说漏嘴的那样，土方的料理水平实在惨不忍睹。
　　虽然不能说他这两个月来毫无进步，但这细微的味觉差别对孕妇来说简直可以等同于没有。
　　幸好，本来千鹤就由于骨盆小，需要控制食量，以防胎儿体型过大。至今她还没有因为表现出食物难以下咽而伤害了丈夫的自尊心。

　　千鹤做完晚饭的时候，太阳几乎全部沉入了地平线，只余最后一抹霞光浅浅晕在天边。
　　将饭菜摆上矮桌，她再次向门外望去。只见丈夫正与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人从小径上走来。
　　难道是城里的医生吗？此时此刻，千鹤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推断。
　　但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这个医生居然抱着她和土方的儿子，而且……抱的姿势看起来带着一丝女性的温柔。
　　见妻子注意到自己，土方赶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面前。
　　“千鹤，抱歉回来晚了。让你操心了吧。”
　　他第一句话就是开口道歉。
　　“没有……岁三平安回来就好。”
　　千鹤微笑着接过他手里的大包小包放到桌边，转而将目光投向客人，等着丈夫做引荐。
　　“啊，就是因为路上碰到了这家伙，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
　　不知道为什么，土方的语气似乎冷淡了些。
　　“这是你的客人，千鹤。”
　　“……哎？”
　　听到他这么说，千鹤更加仔细地打量了客人，却发现对方也正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雪村，是我啊。”
　　客人走近一步，他臂弯中的诚人眼见母亲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挣扎着扑向她的怀抱。
　　“……抱歉……您是哪位呢？”
　　千鹤一把抱过儿子，仍然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
　　对方既然叫她“雪村”，而且又是一口京都话，那一定是以前在京都相识的人吧。
　　可是她冥思苦想，都不记得自己认识过长相这么清秀的男人啊……
　　等等……“男人”？
　　她偷偷瞄了一眼站在旁边假装没在听他们谈话的丈夫。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脸不快的表情，难道是误会了什么吗？
　　千鹤将诚人抱到了胸前，做出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防备姿势。
　　“我之前和您好像没有见过吧……？”
　　虽然乱下结论不是千鹤的习惯，但她急于向土方澄清自己和这位客人的关系，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不过，好像早就预料到她的态度一般，客人微笑着道：
　　“千鹤还是像以前那样钝钝的呢。”
　　“咦？！”
　　突然之间变得亲近的称呼，让千鹤涨红了脸。
　　她紧张又委屈地看向丈夫，而土方岁三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阿苑，你别闹她了。”
　　……阿苑？
　　千鹤还没有转过弯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阿苑小姐的名字会出现在这里，因为阿苑可是女性。
　　“我哪有闹她……”客人不满地抿起了嘴。
　　“既然知道她钝钝的，你又是这种打扮，不是应该一见面就报上名字才对么。”
　　“话是这么说，但我多少还是期待千鹤能自己认出我啊。”
　　同时被客人和丈夫评价为迟钝，让千鹤充满了挫败感。
　　她有些不服气，再度振奋起十二分的精神观察起这位客人。
　　柔和的面部和身体线条，小巧的五官，似曾相识的眼睛……
　　数秒之后，诚人娇嫩的耳膜便遭受到母亲惊声尖叫的攻击。
　　“哎哎哎——？！真的是阿苑小姐——？！”

　　很自然地，阿苑被留在土方家吃晚饭。
　　本来为了节省开支，土方家的餐具和生活用品都只有三人份。只是为了迎接将要出生的孩子，最近才又添置了一套。没想到首先使用上的人居然是阿苑。
　　今天的晚饭尽管称不上丰盛，但是用有限的食材做出好吃的料理可是千鹤的拿手好戏。
　　白菜、萝卜、豆腐做成的雪见锅里还飘着小鱼干，让人食欲大振。
　　千鹤还特地为儿子准备了萝卜粥，装在一只小碗里。
　　这碗粥现在正被阿苑握在手中，一口一口地喂给坐在她腿上的诚人。
　　其实直到两个月前，这都属于千鹤的分内工作。但她现在怀孕九个月，连跪坐都很困难，更别说把诚人抱在腿上喂饭了。于是喂饭的工作连同厨房的大权都被土方岁三包了下来。然而今天见识过土方如何对待诚人之后，阿苑便自告奋勇地接过了这个任务。

　　诚人是个十分乖巧的孩子。作为一个男孩子来说，他实在是有些安静得过头了。
　　“千鹤把诚人君管教得真好，”阿苑由衷赞叹说，“连我自己的女儿都不会这么听我的话。”
　　“这孩子对女性十分亲近呢，村子里的大婶们也都喜欢他，说他不怕生。”
　　千鹤微笑地递过一块小擦巾，让阿苑把诚人的嘴巴擦干净。
　　“啊啦，这点到底是像谁。”
　　阿苑边擦边偷笑着瞥了一眼土方岁三。
　　对方顶着一张比刚才更加阴云密布的脸，用不输厉鬼的可怕眼神狠狠回视着她。
　　如果这场面发生在八年前阿苑被抓到屯所的那个夜晚，阿苑说不定已经吓得跪在榻榻米上两手扶地道歉了。可现在，她却连一丝害怕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还觉得土方的表情很有趣。
　　那一定是因为连生存都需要押上性命的幕末，已经过去了的缘故吧。

　　坐在阿苑对面的千鹤脸颊微微泛红地注视着这一切。
　　大概是重逢故人的喜悦了冲淡了她的所有感官，她完全没注意到丈夫和阿苑之间那微妙的紧张气氛。
　　“阿苑小姐，要不要再来一碗？”
　　千鹤殷勤地问道。
　　“我？不用了吧。”
　　“难道是味道不合胃口吗？”
　　“怎么会，千鹤的手艺很好呢。”
　　在别人家做客吃饭，恭维女主人的厨艺是必须的礼仪。
　　“倒是千鹤你怀着孩子，才应该多吃一点啊。”
　　“我今天已经吃得很多啦……”
　　轻轻说着，千鹤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
　　“就是这样，她不能再多吃了。”
　　一直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土方终于发话道。
　　夫妻俩异口同声地拒绝，不由让阿苑心生疑惑。因为在她看来，千鹤今天的晚饭只是正常孕妇食量的三分之二。
　　千鹤难为情地把头垂得更低了，眼里似乎还带着些歉意的神色。
　　而土方仍是一脸不爽的表情，好像在为了什么事感到生气的样子。
　　阿苑轮流将他们二人看了一遍，最终茫然地转向土方岁三。
　　“千鹤吃得下就让她吃嘛，孕妇可不是对什么东西都有食欲的。”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凝结起来。
　　为这出乎意料的变故所惊吓，阿苑不知所措地看着这对沉默的夫妻。
　　而打破这寂静的，是土方岁三将筷子重重搁在碗边的声响。
　　“我吃完了。”
　　他如此宣告着，迅速从围炉边站起身，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一般快步走向里间。
　　“等……请等一下，岁三！”
　　千鹤亦费劲地站了起来，向阿苑微微点了点头，便慌慌张张地向离席的丈夫追去。

　　这是什么情况？
　　怀抱着这对夫妇的儿子，阿苑愣愣地呆坐在围炉旁。
　　难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但她想来想去，都不觉得自己刚才的发言有任何不妥。
　　经过简短的思想斗争之后，阿苑决定去探察一下原因。
　　向着诚人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她蹑手蹑脚地移动到里间的隔扇边。

　　“岁三，对不起，我真的只是因为见到阿苑小姐太高兴了，所以不知不觉才多吃了点……”
　　那是千鹤谦卑的道歉声。
　　阿苑甚至可以想象出她轻轻扯着丈夫的袖口，低声下气的模样。
　　不过是比平时多吃了一点，居然就会惹土方生气吗？
　　阿苑着实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第一任丈夫，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土方岁三似乎不是这样的人啊……
　　“那，那个……请不要生气了……”
　　眼见丈夫一言不发，千鹤低下头怯怯地恳求道。
　　土方岁三紧紧皱着眉头。他望着柔顺的妻子，终于开口说。
　　“确实，我很生气。”
　　他顿了一下。
　　“我是在气我自己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
　　“哎？！”
　　千鹤吃惊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丈夫痛苦的脸。
　　“你……每天都吃得这么少，是不是因为根本没有食欲？”
　　“咦……？！”
　　千鹤终于明白土方是在生什么气了。
　　但她毕竟是个温柔的妻子，在这种时候，她第一想到的就是要维护丈夫的自尊心。
　　“不、不是的！是因为要控制胎儿的体型——”
　　“千鹤。”
　　土方轻轻唤着她的名字，然而语气却是严肃的。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算是我也知道自己的料理水平是什么程度。但我没料到对于孕妇来说会……会是那么严重。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居然要让一个外人提醒才注意到，我真是太失格了。”
　　土方的眼里满含着懊恼的情感。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自责。
　　“不，不是的……今天真的只是因为太高兴了才多吃了点。平时我每天都吃得很饱的，真的！”
　　千鹤慌乱地主张着。
　　然而土方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岁，岁三……？”
　　“你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喜欢逞强。对别人的事情那么细心，对自己却迟钝得要命。千鹤……我不是很早就说过吗，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对我说，我们不是夫妻吗？我知道你是考虑到我的心情，这点我很高兴，但是那和你的健康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久违的说教结束之后，他苦笑着补了一句。
　　“看来我还真是不会照顾人啊……”
　　充满愧疚的言语让千鹤的心都揪紧了，但是她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安慰丈夫。
　　“请，请千万不要这么说——”
　　只能笨拙地重复这样的台词。

　　就在这时。
　　“抱歉打断一下——”
　　循着声音望去，隔扇的后面探出阿苑和诚人的脸。
　　“虽然偷听了你们的谈话很对不起，不过……你们是不是需要一个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