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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十九夜 镇魂曲 ...
能让再美的语言、再温柔的旋律都无法平息的沉痛,人性的残酷大抵如此。
**************************************
齿轮转动的声音咯咙咯咙响,若干把云梯一字排开,像战士拔出的巨剑直指云霄。临近破晓的天黑压压的沉,大地掩着令人窒闷的阴霾。
休整了半宿的埃及军队在金札城一里外待命。依据惯例,抵达敌城两刻钟内,如果对方没有任何动静,投降,或派兵出城,我方将默认对方守城而战,既而采取攻城行动。
沿河谷左岸地形有序列队的埃及军队呈倒扇形排布。承担攻城任务的前锋线,由手举盾牌的龟甲阵方队和在其掩护下使用破城锤破坏城墙的小队组成;紧接是第一线的步兵队,10个横排的重装步兵手持长矛和盾牌阻挡敌军来势,轻弓箭手在两翼掩护攻城兵和扰乱敌军阵线;第二线由战车兵压阵;第三线则是步兵、战车兵和骑兵的组合列阵,作后卫和追击敌人之用。
时间在整齐有力的击鼓声中飞逝。远处城门开启的响动拉回了少女的思绪。
他们到底是出城迎战了,她欣慰地想。然安心只是一瞬的事,下一秒她重新挺起胸膛,昂首直视前方,座下的战马仿佛受到感染,不安份地刨了刨马蹄。
她身旁的少年却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敌方派军迎战,在他们列队行进期间,埃及军队随即变阵调整。操作攻城锤与云梯的小队退至两翼,前锋线押后与第一线融合。
击鼓声的节奏越来越快,在第一、第二线之间指挥的依米奥举起复合弓,提起一支长矛,拉弓、瞄准——射!
军号嘹亮吹响。
弓箭手千箭齐发,数拨箭雨越过百米,簌簌簌地落向敌军。
先发制人的战略成功了一半。对面立刻传来人仰马翻的声音,与此同时,埃及军队的第一线散开,战车兵向前推进,嘶鸣的战马纷沓飞奔,车轮在冷硬的岩石地上辘辘滚动。
不过是眨眼功夫,对面匆忙重整队形的卡叠什军队已和埃及的战车兵厮杀起来。稳占先机的埃及军队不给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依米奥一声令下,一阵三短一长的号角声响起,装备精良的重装步兵便在振奋人心的鸣鼓声中呐喊着,朝前冲去。万人奔跑,犹如汹涌洪水冲塌堤坝的刹那,倾倒之势势不可挡,连整片河谷也为之震动。
两方碰撞,霎时间,刀光剑影,箭如雨下,场面混乱至极。果然,战争其实就是合法群殴。
纵然卡叠什早有准备,但区区一个小城,能够临时招募入伍的壮丁加上常备军,数量也绝不会超过埃及军队,而且临时服役的男人缺乏训练,良莠不齐的卡叠什军队,其不堪一击的程度可想而知。不消片刻,就显现出敌寡我众的优势。
乘着上风,埃及军队步步紧逼,将锋线推前,并且形成包围圈,损失惨重的卡叠什军队顿时成了笼里的困兽。
“不对,”晓蓠猛然收回视线,不解地转向自开战就一直蹙着眉头的图特,只听他自言自语道:“太过顺利了……”
突然,一声有别于埃及己方的号角响彻耳边。
从西侧山地骤然冒出的大批士兵带着他们的战马和武器,猝不及防往埃及军队左翼发起了冲击!
战情峰回路转,眼看支援到来的卡叠什士兵受到鼓舞,士气顷刻高涨,迅速打叠精神,奋起与埃及士兵对抗起来。左翼受挫的埃及军队遭受两边夹击,很快处于下风。至此,两边规模相约,战况不久陷入了持衡的僵局。
暗骂了句大事不妙,晓蓠立刻随扬鞭而去的图特奔赴战线,第三线也分成两拨人马加入战斗。
图特的速度很快,一转眼,晓蓠就跟丢了他。她拉了拉马缰,不禁苦笑,图特不愧是生来当军人的男人。她不怪他抛下自己,战场上岂容分心,一分心,就翘了。
但她现在该怎么办?仅仅佩着匕首,手持弓箭,连盾牌都没有的她本该呆在后方,可既然上来了,她不愿意也得做些什么。问题是她应该去前边,左边,还是原地不动?
一时间确定不下方向,晓蓠有些无措,毕竟是她头一次置身战场。但现实明显不允许她思前想后,一个闪神,一把鸭嘴斧从头顶上旋转飞过,晓蓠大骇,忙不迭贴着马脖子俯身躲过。
四周相互砍杀的场景是这般血腥而真实。倒下的士兵变成尸体,大多数断气的时候身体尚算完好,最多血流不止,但有的却是肢体分离,甚至脑浆喷出。晓蓠忍不住别开脸,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决定往图特的方向追去。
厮杀得热火朝天的战场西边,人也是最多。
晓蓠没能一眼找出图特所在的方位,只好搭箭拉弓,将她这一个多月来勉强练就的骑射本领施展出来。
起先举弓瞄准,双手依然有些抖,然而战场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不去伤害别人,总有人会来灭杀你。于是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只是尽量降低敌方威胁,只伤人,不杀人。
第一支箭,就在这番自我安慰下射出。
3、4、5、6……
手边的箭飞速耗去,晓蓠却没有任何知觉,只是麻木重复着单一的动作。
10、11、12、13……
当对方士兵挥着长剑冲过来,她当机立断瞄准他的右手臂,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因为这支支援部队出现不久后,她就醒悟到,他们是赫梯的先锋部队,而她这样做,无疑是彻彻底底阐明了自己的立场。
18、19、20、21……
可是假如此时此地存有半分的犹疑,毫无疑问,她相信她会葬身在这里。
24、25、26、27……
眼角余光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下一刻晓蓠就瞥见从他身后暴露出的卡叠什士兵身影。
已经无法回头了——
熟练地引弦瞄准,掂量着时机放箭,立即把他手中的刀打掉。尚未安心地松一口气,这时的米斯提一阵嘶鸣,倒了下来。待晓蓠反应过来,她已被它带着摔到地上。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一支冷箭眼看就要飞射到自己面前,晓蓠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咔塔一声,图特用剑劈断木箭,她这才回过了神。
迅速检查了米斯提的情况,麻利拔出嵌入了它前肢的箭,然后拾起木弓,发现箭已用完,她紧张扫视两侧地面,看有没有可以二度利用的箭,不意听见清脆的金属碰击声在后方迸发。
回头一看,几名赫梯士兵正围攻图特,他的胳膊中了箭,虽然上身穿有金属鳞甲防护着,晓蓠仍感觉全身血液在倒流。
来不及多想,她抽出佩在腰间的匕首朝他们冲过去。
还没真正接近,机警的赫梯士兵便转过了身,其中一个更把长矛指向她。可是初生牛犊似的晓蓠一心只想进包围圈,胡乱挥动着匕首向对方袭去,没料到男人三两下就卸了她的武器,并在她手背划开了一道口子。那人好笑又鄙夷地睥睨了跌落地上的晓蓠一眼,回身再次把长矛对准图特。
晓蓠握起拳头,情况危急,如今只能随直觉做事。
她大口喘息着,心跳在耳边震动,慌乱地左顾右盼,瞅见附近倒下士兵的剑,便不假思索地爬了起来,看也不看地随手捡起其中一把,拔足朝包围圈冲去。
剑很重,几乎是被一路拖过去,尖细的声音刺耳难听。剑柄太大,握在手里手感不好。士兵们听到声响连连侧目,刚才那个男人见状,双手一摆,长矛眨眼间扫向了晓蓠。忽略对方的轻蔑,晓蓠吃力地挥着剑,毫无技术可言。
目睹着一刺一劈全靠本能,简直说得上是胡来的晓蓠,在训练有素的士兵面前根本无力招架,因此尽管受了伤,图特仍凭一己之力,不费多时就在马上击倒了两名联手进攻的士兵。他很清楚,再不过去救她,晓蓠就会受伤。
另一边,虽然晓蓠很想过去帮图特,但她自己也是自身难保。面对对方的每回进攻她却只能步步退避,全无扭转局势的空隙。就在此时,晨曦的第一缕光芒破云而出。出乎意料,身处逆光方向的赫梯士兵被她的剑刃反射的光亮刺到了眼,下意识眯起双眼,晓蓠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即刻举剑往他的腰部劈了一记,男人呻吟着踉跄倒地。
晓蓠欢愉地喘着气,但亢奋的神经在被另一抹金属闪光转移了注意的一刹绷紧,危险意识开始在心底叫嚣。
有人把箭头瞄准了图特!
她慌了。周遭世界一下子失去了光彩,只剩灰色。
她什么都想不到,只知道必须阻止那个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一气呵成。
当锐利的箭簇被泛着同样光泽的武器挡开,当疑惑面容上的镇定表情转为收缩的瞳孔,剑锋刺穿鳞甲,灼热的血从胸口喷薄而出,汩汩涌动,沿着长剑顺流而下,洒到了地上,洒到了手臂上……
没多久,握着剑柄的双手就沾满了血。
真的,好多……好多血。
一个人,怎么能流那么多的血?
盯着力气尽失摔下马背,翕动惨白嘴唇气若游丝说着什么的男人,她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这个问题。低沉悠长的号角在后方猝然吹响。要撤兵吗,晓蓠木然地思索着。
流风拂动,薄雾被渐渐驱散,却吹不走浓重的腥臭,吹不走死亡的阴影。
新的一天,沐浴着绝望而来。朝阳,竟也似血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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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如何?”
“我们的战车无法修复性损坏31辆,轻装步兵死亡人数852人,重伤者1003人,重装步兵死亡人数364人,重伤者609人;至于赫梯的先头部队和卡叠什军队,根据砍下的头颅数,已知死亡人数统共2724人。参谋正带录事记录俘获的士兵、武器和战车等情况。”
图特注了脚,“有赫梯军队的消息没有?”
“探子刚汇报了一次……”依米奥顿了顿,接着说:“赫梯军队规模据估计约2万人,其中步兵1万5千人,轻骑4千人,战车1千辆,统领主帅是赫梯的皇子。军队已通过哈尔帕城,现正西折朝迦南锡道行进。”
吩咐副官打点军队整顿的事宜和随时汇报赫梯军队的最新动向,转眼间只剩他一个人。
在高地上向北眺望,今晨浴血厮杀的河谷山地此际已重归平静,只是遍野的尸体却深刻提醒着善忘的人们,平静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返。
但那与他无关。
聆听着风声和夹杂其中的脚步声,图特微微阖起双眼:“你们对今天的交战有什么看法?”
“选择出城应战说明卡叠什的国王确实有备而来,”首先开口的是帕拉米苏,他轻嗤了一声,“只是我们恃着人数上的优势轻敌了。”
“这点我检讨。然倘若明知赫梯方面获悉了我们进军的情报,却不采取速战速决的策略,也不足以证明我们有多明智。”
“图特大人说得没错。今天一战,本来我们有绝大把握能够取胜,然后夺下金札城,但万万想不到这竟然是拖延战术,而且以行动力著称的赫梯急行军来得太快,冲击了排阵的左翼,我方阵脚大乱,才让敌方有机可乘,占了上风。”
“那你们打算下一步怎样部署?以他们的行军速度,最快明天下午就会抵达卡叠什西面。”
以赫塔沉吟着,“可以分派一支骑兵队和几个弓箭小队在来卡叠什必经之路的山岗上埋伏,折损一定的敌军数量。”
“嗯,这方法是不错。可关键是,我们怎么确定他们一定会走迦南锡道,而非像他们的先头部队一样,从西部沿海经由托罗斯山脉过来……”
“不可能!”以赫塔难得打断别人讲话,“2万人!这个规模已足够惊人了,与金札城内的军队汇合以后就是3万多,属下认为,短时间内他们根本无法召集更多的人马。何况依照探子带回来的情报,他们所走的方向的确是迦南锡道,起码直到目前为止,属下都没收到敌军有兵分两路的消息。他们一定会从卡叠什的北面出现!”
“冷静,以赫塔。”
“好好好,我又没说错什么,只不过从不同方面推测罢了。”帕拉米苏双手高举表示无辜。
以赫塔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随即恭敬地敛眉垂首:“属下告歉。”
图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张开双眼,“别做不必要的争论了。等依米奥回来,以赫塔你先按自己的意思,跟他商讨人马调动,指挥官酌情调遣麾下的骑兵队即可。若无意外,队伍出发前向我汇报一声就行。”
“属下领命。”
帕拉米苏似笑非笑:“我还能有什么异议呢。”
在临时驻扎的营区里走动,图特遇到了独自一人的孟斯贝尔。从他口中得知,晓蓠带上干净的衣服进了山林。无视他怯怯探究的眼神,图特丢下传令官,循着指示的方向径自走去。
凉鞋踩在柔软的湿泥上,枯叶在脚下沙沙作响。
这几个月来忙着处理各种大小事务,没多少时间是能真正放松下来的。如果没记错,再过几天便是西得节了。一个丰收与王权共庆的节日。回忆的匣子一旦被撞开,往事的片段便如鲜活的风景,在他脑中闪过,在参天古树的斑驳光影间穿插流动。
不多时,图特就听见了微弱的潺潺水声。
就像阴暗的丛林迷宫出口乍现,豁然而至的光亮过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潭澄清泉水,以及背对他洁身洗浴的少女。
晓蓠被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吓到,下意识返身查看。见是图特,她松了口气,心脏却又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怦怦,怦怦,直跳个不停。
过了一会,幡然察觉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晓蓠连忙涉水到泉水中央,让大半个身子泡在水下。可是,尽管这潭泉水不算深,却不是会自动加热的温泉,在凉意弥漫的秋天浸泡到野外的山泉里,绝非好受。
打刚才起,晓蓠的牙关就不住地打颤,她却不理,只顾着拿麻布往手臂上抹,近乎疯狂地擦洗,连红了一片也不停下,仿佛没任何的感觉。
直到身子从后被人拥住,麻布被大手轻易抽走。
“你在干什么?想冻死自己,还是准备擦掉一层皮。”声音十分不悦。
“我……我想洗澡……”晓蓠一边发着抖,一边语不成句地答道:“全身都是汗和血的味道……闻着恶心……”
图特只比晓蓠高半个头,两人并排在一起份外契合。好比现在,晓蓠光洁的裸背没有一丝间隙地贴在了少年的胸前,他的心跳声在她心肺间响彻。
“有你这样洗的么?快上去把衣服穿上。”
闻言,晓蓠浑身一颤:“我不要!”说完,她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身后暖热的怀抱,饶是图特一把将她重新拉回自己身前,晓蓠依然做着徒劳的挣扎。
闷哼了一声,胳膊包扎好的箭伤一阵扯痛。图特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他明确知道,他非常不喜欢她逃开自己的动作,他不容许这种未知的情况发生,因为那让他不快,气恼。隐隐间,甚至有一丝不安!
别这样……
等怀中的人僵在那里,他才知道自己把心中所想说了出口。图特扯了下嘴角,干涩的笑带有自暴自弃的意味。在她面前,他似乎总是变得不认识自己。
但为了让她停留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他甚至愿意再次出声恳求:“不要躲我,蓠……”
殊不知晓蓠的眼眶已经红了。
“不让你碰我,不是故意要躲你,而是我觉得自己很脏……”
她的声音淡淡,却叫图特一步步如坠深潭。
“我动手杀了人,你也亲眼看见的……我杀人了,我从不想事情变成那样,那个赫梯军官在我眼底下没了呼吸,可他的血还是不断流出来……我都不晓得自己在这里泡多久了,但就是感觉没洗干净,总觉得身上到处都沾了他的血,皮肤像被成群蚂蚁啃咬一样难受……再这么下去,我想我离发疯不远了……”
哽咽着讲完,晓蓠无力地把脸埋在手心。而原来扣住她手臂的大手,早在不觉间抽离了。
打破沉寂的水纹声伴随涟漪远去,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你如果是脏,我就是污秽不堪。”
晓蓠一怔,不禁悲从心来。
因失去温暖发冷的身子微微抖动着,可是她没有挪动半分的意愿,生怕压不住转身的冲动,对着空荡荡的丛林口眼泪会一个劲地掉,只能伸手环住自己。
间或吹起的风使山林显得越发幽静,却也让图特曾经到来不过是一场幻觉的恍惚,愈加真切起来。
晓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山泉,又是如何回到营区的。
差不多马虎吃完了晚饭,她才彻底恢复神智。蓦然记起小家伙被她硬是拴住困在了营帐半天,连忙给它准备食物。小家伙还小,太早断奶肯定会影响它的身体发育,晓蓠唯有从其他营养的补给方面下手。
小狼饿得厉害,没什么精神地趴在地上。平时要有人接近的话,它老早昂起头,一脸警备地观察对方,可现在它仅仅睁着褐红的大眼睛,无辜地瞅着她看,喉间发出呜呜声。往往这时候,晓蓠都会忍不住怀疑,小家伙是不是狼和狗的杂交产物。直到面前放了食物,它方站直身,凑过脑袋,嗅了嗅晚餐的气味,确定对它的胃口了,便开始埋头苦干。
夜渐深,望着简陋低矮的帐篷顶,回忆白天的事,她只觉得疲倦,多希望一觉睡死过去,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单人床上,而这半年多以来的经历仅仅是个荒诞的怪梦。
可她却又对这个可能性感到害怕。
事到如今,图特在她心中已占据着无可取代的位置,倘若失去他……
拍了拍脸,晓蓠努力让叫人惶恐的杂念离开大脑。她相信,都会有办法解决的,虽然,今天两人闹得有点僵。她的话,是不是说错了?为什么图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悲伤和落寞,难道她在无意识中伤了他?
营帐外一连脚步声打断了晓蓠的思考。她刚起身准备到外面看个究竟,布帘已被人从外掀开。紧接着风帽揭开露出的面孔令晓蓠大吃了一惊。
对她诧异的表情早有预料的来访者却只是浅笑着打招呼:“晓蓠,好久不见了。记得我是谁吗?”
回过神,脸上的讶然转为喜悦:“好久不见,公主殿下。”说着对年轻女子行了一礼。
贝赛尔有些尴尬:“你果然还是介意的,对我瞒了你自己身份的事……真的不能释怀吗?”
晓蓠摇摇头,转移了话题:“公主深夜来访是有什么要事找我的吗?”
“我……我……”贝赛尔深呼吸了两次,才接着道:“你过得好吗?昨天我听他说你在埃及军队里时,就寻思着来见你。”
晓蓠失笑。虽说埃及军队素有不杀卸甲的敌方士兵和妇孺的惯例,但处于对立立场的人潜入另一方军营实属天方夜谭,莫不是贝赛尔当公主当得太无聊了?
“晓蓠一介平民何德何能让尊贵的公主殿下牵挂,您实在叫民女羞愧了。”
贝赛尔握起晓蓠的手:“请你不要这么说。我之所以能和贝鲁伊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也是多亏了你。若非你在父亲面前诉说了一番,恐怕我们两个这辈子都不可能真正快乐。”
晓蓠觉默了下来。贝赛尔能够幸福自然是好的,但看着他们这一对,再对比自己眼下的状况,就觉得前路迷茫。
见晓蓠久久不吭声,贝赛尔有些奇怪:“晓蓠?晓蓠……你没事吧?”
她挤出了笑容,示意自己很好。拉起贝赛尔双手,晓蓠退开了几步,打量了眼前丰腴的女子半晌,“你应该过得很好吧?瞧,都比之前有女人味多了!过来坐下吧,孕妇站太久对胎儿不好。”
贝赛尔却拒绝了。“我不能呆太久,带我过来的女侍还在外等着,而且那位大人也再三嘱咐我不能就留。”
“那位大人?”晓蓠费解地皱起了眉。
“嗯。还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和你说了才安心……”看着她越皱越深的眉头,贝赛尔突然生出想抚平它的冲动,“赫梯皇帝派来的军队除了正在南下的队伍,还有其他兵力部署,你在两军交锋时请多加小心!”
“贝赛尔你……”
突兀而微弱的怪声不知从何而来,阴暗光线下贝赛尔的脸色立马变了。
“我必须走了!”
贝赛尔慌张的样子让晓蓠也不由语无伦次起来:“好好,你保重……需要我送你出去吗?”
“谢谢,我自己就行。说真的,晓蓠,我知道你跟我们不同,我不懂得怎样表达,但就是能感觉出来。请相信我,我真的想做点什么,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回报你对我跟贝鲁伊的恩情。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要是我没豁出去,大声喊出对他的爱慕,也许他就会铤而走险,犯下终生无法磨灭的大错,同时也毁了他自己。所以有番话我说了,但愿你记在心里,算是我小小的谢礼……”她捉起晓蓠的手,双手包覆,情真意切地说道:“面对你的心,想要什么,就去追逐,因为一旦错过,就再难挽回。我衷心祝愿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目送贝赛尔像来时一样匆匆离去,晓蓠呆站着,回味她的话,心思纷繁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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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单衣披着斗篷,晓蓠借着星光踏夜而去。
图特的营帐紧靠营区的前线,她必须走上两分钟才到。
远远看去,帐内乌灯黑火,不晓得他是不是已经睡下了。晓蓠踌躇不前,不意听见一阵笛声随风传来。那是这广袤凄凉的战场上,安抚人心的飘渺乐声,如此熟悉,令人怀念,仿佛就连徘徊的亡魂,也可得到安息,记起那往生路的方向。
经此一役,卡叠什对埃及的仇恨恐怕只有更深了。
当她循声注了脚,少年的侧脸和着银河白光入了深思的眼。
“找到你了。”
图特放下长笛,并未侧身看她。
晓蓠有些许茫然,他还在为那件事懊恼吗?可有些东西,即使他再不理会她,她也要努力传达给他。
无言的静默在两人间扩散开来。
图特的耐心绝对比晓蓠好。然而自察觉到晓蓠到来,他的心亦不再平静。莫名地,他还不想见她,连他也不清楚为什么。
也许,是怕自己失控,再说出贬低自己、让彼此难堪的言辞。
他何曾,这般卑微过?
这是驻扎营区的边界,军中士兵不是休养疗伤,就是整备武器,除了巡逻的卫兵,基本没人会到这边来。他上来这里,一是为了忙里喘息,二是为了避开她。事实上,在他心底深处,不是没有一丝期盼的,想着她会来找他,而他可以选择避而不见。但是现在她真的找来了,任纤瘦的身子在风中迎立,瑟瑟发抖也不离开,他还要继续视而不见吗?
“明天的事,谁也无法预测……”
话语间,晓蓠已走到图特身前,宽大的斗篷掉落一边。
比黑曜石深邃的眼眸恍若世间最璀璨的宝石,将她的视线紧紧锁住,无法挪移分毫。
抚上俊朗的面庞,指尖悄悄描摹黝黑的轮廓,逐一掠过完美的五官。这样的男孩,她怎么会认为他污秽肮脏呢?他大可不必那样子说的,为什么却说出来了呢?
真让人心疼。
闭上眼,用感官在黑暗中摸索,用唇瓣、用舌尖体味他所说的污秽。然而并不顺利,他不合作,似在潜意识里抗拒她的靠近。
这念头叫她难过不已。
稍稍退开,不意外撞上他冷冽且饱含怒气的目光。她看得出,他已经在竭力隐忍。不单是愤怒,还有情|欲。深不见底的瞳孔燃点着一簇簇灼人的火花。
虽然颇感郁闷,但她不介意做主动的那一个。为了不被他真正抛下,她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侧过脸,嘴贴上了他的脖子,缓缓亲吻着。
图特一阵惊悸,感觉到她湿润的舌在自己脖子上偶然崭露头角。这是他教她的,在平日的嬉戏间引导、带领,她则像久逢甘霖的花苞一样接受他慷慨的灌溉,一点点结出成熟的果实。他无法动弹,神经似乎都突然强烈地跳动起来。
晓蓠停了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开始动手卸下他的佩剑,解开他的腰带。
他震撼不已地望着她,仿佛不敢置信,仿佛这一切发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亚麻短衫从肩膀上滑落,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却仍一动不动。
她的眼睛定格在残留着血迹的绷带上,那是他受伤的地方。她好笑地想,这条胳膊挺倒霉的,一个月内受伤两次,伤口还因她的“无理取闹”而撕裂了开来。当然,到最后遭罪的那个始终是他。思绪往后推移,她想起今晚在营区走动,沿路经过,看到一众士兵围在篝火周围,不是酣饮淋漓,便是摔跤较劲的情景,明明那是不妥当的,他们个个都有伤在身,她却由衷感到宽心。谁不知道大战在即,谁不知道死亡随时会向自己招手,可乐观的天性使他们更懂得及时行乐。
不是不知廉耻忘记哀悼,而是杀戮与伤悲同样累人。
她想起了被她杀死的赫梯军官,当时情急根本什么都思考不了,直到今晚贝赛尔拜访后平复了心情方反应过来。之所以他起先会露出疑惑的神情,是因为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呵,那个迷乱的庆典之夜,那支步伐错乱的异国之舞,那名控诉“她”爱皇子不爱自己的男子,就这么死了。
明天的事,无人知晓……
或许,只是或许,明天死去的人当中就有她……或者他。
却已教她惊恐得无法呼吸。
放开胡思乱想的心绪,晓蓠凑过去,满心爱怜地啄吻染了血红的绷带一遍,然后俯身亲吻他古铜色精实的胸膛。图特攥紧双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她直起身凝着他,“而你一直试图推开我,或者让我知难而退。”
她的双手环抱他的背,向上亲吻他的唇。她吻得如此深沉,在潮水般的激情中,他终于开始回吻她。他什么也没法想,大脑一片空白。他深深浅浅地吻着她,慢慢无法控制自己。
她会嫌弃自己的,他的生命充斥着谎言、欺骗和算计。他是如此的肮脏,不配神的宠眷,更不配拥抱她的身体。她无意识的坦承警醒了他。她厌恶她所背负的罪恶,也必定会痛恨染满血腥的自己。
然而感情这东西,一旦付出,就无法撤回。
他的手在她腰间、她的臀部周围饥渴地抚摩着,这时,她突然一把推开了他。图特傻了,他的身体已无法承受与她分离。思念的感觉如潮涌般奔腾而来。他此刻就像一个溺水的孩子。
她的眼睛毫无畏惧,那里有东西在闪闪发光,“你还要推开我吗?”
他知道她就要哭了,为他而哭泣。他似乎总是惹她不高兴,但他仍忍不住想看到她为自己流泪。没有谁这么做过。
图特闭上了眼睛。全身叫嚣着对她的渴望。
“图特,告诉我。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如果是真的,那我就停下了。”
他不想睁开眼睛,眼泪在眼角凝结,就要奔涌而下。他不愿骗她,也从未骗过她,也许终有一天会,但不是现在,他办不到。
“我很脏。”低哑的声音几近呢喃。
“和你一起,再脏也无所谓。”
谁来告诉他,他不是在做梦。“我要你。”
晓蓠再次开始亲吻他,他愉悦地喟叹了一声。他们躺在沙地上,热烈纠缠着。压抑的感情冲毁了高筑的心防,倾注了全心爱意的吻布满了彼此的肌肤。
他们忘情地吻着,贪婪着对方的呼吸,吮吸着无止境的热情。星光在两人身上撒下一地霜华。图特轻易抱起了晓蓠,他们回到了他的营帐。把她轻轻放到床上,褪下洁白的短裙,小麦色的肌肤展露无遗。
惊愕过后,图特的眼里满是迷醉。他早非处子,与安卡珊娜蒙交合时的生涩已一去不返。然注视着身下脸色酡红的少女,他似乎从未看过女人的胴体,似乎从未抚摸过任何人。当她的手抚上自己的额角,五指沿着脸颊的曲线滑过耳郭、黄金耳环、下颌,指腹在唇瓣上来回摩挲,双眸清亮却迷离诱人,他的心脏猛一收缩,随之激烈地跳动起来。
恍惚间,晓蓠听见粗喘声,也听见心跳声,是他的,也是她的。
意识在亲吻与抚触的缠绵中模糊,辗转在他性物顶住自己大腿间的刹那回拢。战栗死死攥住她的神经,身体难以抑止地颤抖着,可她知道,压在她身上的人只有比她更紧张,紧绷的肌肉和细细的薄汗泄露了他的心情。
“不后悔?趁还来得及。”
昏暗里,将他几不可察的孤独与忐忑收纳眼底,她苍白着脸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攀上他的颈部,将他无限拉近自己,语气无比坚定地答道:“永不后悔。”
仿佛她的回答是他与她签订的契约书,上面铭刻着极为重要的承诺。他的心一下子安顿下来,大手一寸寸爱抚过她敏感的胸脯、小腹,蜿蜒所到之处种下一把把火苗,厚茧磨砺着羞涩的肌肤带来别样的体验。晓蓠感受那熟悉而炽热的气息在她颈窝间喷薄,在凌乱的发丝里流散,只觉得整个人又软又热,全身酥麻。
她记得他唤着那个单音节,一声又一声。
她记得他让她叫他的名字,她才喊了两遍,声音便被毫不留情地吞没。
时间没有了意义。
其实他不说,她明白就好。她了解他的恐惧,了解他不曾介怀的罪恶感,却因她起了介怀。他是军人,是统帅,除了保家卫国,还要争疆夺域。那是建立在无数人命之上的功绩。是使命,是骄傲,兴许,还有不为人知的野心。可她只顾着为背负上人命而倍感自责,所以,她在不知觉间伤他很深。
他以为她会嫌恶他,离开他,但她不会。
他是她救赎自己的光芒,让她不在追求信仰而作出牺牲的过程中崩溃;她清楚她也会是陪伴他在黑夜里前行而不失去方向的星辰,她希望是。
至此,她有些理解堕天使们追随路西法离开天界的原因。
明明是,那么一个傲慢的人。
恰恰是,那么一颗孤高的心。
那就让她追着他的脚步,坠落吧……
在十指相扣,火热的硕大撞入神秘园的刹那,世界只剩满眼白光,拍打着美丽翅膀的蝴蝶破茧而出。
万籁俱寂,清冷的风如夜之女神的手拂开帐帘,抚慰一室燥热,却也带着幽深诡秘的眼神,笑看命运失手下,那错误结合的过去与未来。
此次更新时间跨度甚大,大家久等了~(小抱怨:那高潮,竟然写了我三四天,你们两只存心折腾我是吧……)
谢谢阅读,咱们下一夜见!
图特娃娃(战士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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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十九夜 镇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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