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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女儿与花 ...

  •   女儿与花

      省城开销大,谭缄又好面子,生怕人家瞧不起,常常打肿脸充胖子,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没拿到钱自然走不了,而谭颂清兜里也没几个钱,只能去县城找开回春堂的谭家大伯,大伯脾气虽然臭,整个谭家村手里有几个余钱的除了谭崇喜就只有他。
      第二天清晨,项谭氏还没起来,莲子用剩下的一把米煮了一锅咸菜粥,开始精心对付自己的大脚丫子,一边绞尽脑汁弄吃的。虽然谭奶奶待她很好,毕竟脸皮薄,受不得谭崇喜夫妻的样子,况且谭崇喜藏东西的本事天下第一,谭奶奶只怕一块红薯片都找不出来。去私塾帮忙的报酬已经极其丰厚,谭老村长还经常塞给她一些吃的,再去要还真难开口。
      想来想去,莲子愁得肠子打结,抚摸着鞋帮子上的凤凰,决定一会儿去县城的回春堂碰碰运气。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传来谭老大夫的殷殷呼唤,莲子一跃而起,一只脚穿着鞋子,一手拎着鞋蹦蹦跳跳往外冲,用谭老大夫最中意的清亮而欢快调子高喊,“大舅舅!”
      谭老大夫顿时眉开眼笑,略带急迫地迎向前,人还没看清呢,就将一包方方正正的纸包她眼前。
      莲子早就习惯他这套,不闪不避,一鼻子撞上纸包,耸耸鼻子笑道:“花生糕!”
      谭老大夫送出见面礼,这才发现这丫头又是这个没正形的模样,嘴巴歪了歪,又不好对她发火,猛一扭头,冲着身后两个木桩子撒气,怒喝道:“还愣着干嘛,赶紧搬椅子来!”
      莲子家除了几个木墩,并不存在椅子这种物事,谭缄钻进去打了个转,哭笑不得,回想昨天那兴师问罪的模样,愈发觉得欺负了她,走出来的时候再也没有刚刚的木桩子模样,成了霜打的茄子。
      谭颂清早就换了一副面皮,一张俊脸笑得满是褶子,非常夸张地喊着号子搬来两个小板凳给两人坐下,冲莲子甜甜蜜蜜叫莲妹妹。
      不是谭颂清见风使舵故意讨好,谭家人确实亏欠这位大伯,说起来也是谭老村长的不对,这个大伯娶了个恋慕多年的妻子,温柔贤淑,还做得一手好菜,两人感情不知道多好,真是羡煞旁人。谭老大夫的妻子生了个女儿之后,谭老村长正当春风得意,摆出家长的架势,非要让嫂子将侄女缠出一双好脚,侄女体弱,一病不起,婶娘伤心成疾,谭家上下根本没当回事,正好大伯有心出人头地,跑去曾国藩的湘军中帮忙,消息不通,就此失去了良机。
      等大伯回来,妻女都成了凤凰山里的小山包,大伯在山里连哭带骂,就此和谭老村长决裂,大伯从军中离开,回到衡阳县城开了一个小小的回春堂,也多了一个心病,看到小女孩就满心纠结,恨不得全认了做女儿才好。
      莲子在脚丫子上费的劲从来不会省,不紧不慢穿好鞋,谭老大夫也不催她,捻着几根白胡须眺望着山间的墓园,目光好似落在不知名的地方,无比深邃空茫。
      莲子发觉鞋子穿反了,冲谭老大夫嘻嘻一笑,脱下鞋才发现没处搁,像只小鱼儿一般左扭右扭找地方。
      不得不说,莲子这双脚生得真正好,不像三寸金莲那样袖珍,却生得秀秀气气,白白嫩嫩,简直是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足弓也弯得格外漂亮,难怪这么会跑。谭颂清和谭缄眼睛都看直了,不约而同蹲下来抱着头发愣,各自撇开目光,心头好似装了个小猫挠啊挠。
      谭老大夫收回目光,赶紧脱下鞋子放在她面前让她放脚,目不转睛看着她漂漂亮亮的大脚丫子,重重叹了口气,“要是我的女儿不裹脚,肯定比你的还要好看。”
      莲子小心翼翼地穿好鞋,轻笑道:“大舅舅,你要喜欢,我以后光着脚跑给你看。”
      谭老大夫吃吃直笑,“你呀,想要鞋子就直说,我又不是不买给你。”
      两人都是一派天真自然,丝毫没发现这种对话有多么惊世骇俗,谭缄咳嗽一声,起身没好气道:“莲子,你搞明白,你会哄老人家没有用,我和颂清在学校都有喜欢的人,不会上你的当。”
      谭颂清恨不得缝上他这张臭嘴才好,狠狠剜了他一眼,低头研究蚂蚁搬家。
      出乎意料,莲子和谭老大夫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角都没瞄两人一下,莲子继续穿鞋,将鞋帮上的漂亮凤凰擦得更加鲜亮,笑眯眯道:“大舅舅,你要鞋子我可以跟你做,我不缺鞋子,缺米。”
      谭老大夫一拍脑袋,一脸懊悔,“我怎么把这事忘了,颂清,你赶紧回去挑一担米和肉菜来,就说是我要的,给我乖女儿。”
      谭缄一脸幸灾乐祸,双手抱胸往后退了几步。两人从小同学,他自然知道谭颂清什么斤两,谭家少爷成绩顶呱呱,是要做大官做大事的,可不是卖苦力的。
      谭颂清抬头看看高高的凤凰山,腿肚子开始发抖,悻悻然道:“叫长工去挑,叫我干嘛。”
      谭老大夫怒道:“不叫你叫谁,都是你惹出来的事!”
      谭颂清在心中大呼冤枉,天知道这些老人家怎么如此无聊,莲子不过一个读了点书长得还算好的小妹子,谭家村的人一个二个全当成香饽饽,生怕她被人抢了去,谭老村长想要她做儿媳妇,连谭缄那铁公鸡父母也舍得留下她们孤儿寡母吃闲饭。
      谭颂清脸上的表情实在精彩,莲子笑得打跌,穿好鞋子起身,将谭老大夫的鞋子恭恭敬敬送到他脚边,脸色一整,带着恬静的微笑为他穿上。
      她笑得实在太美好,手势实在太轻柔,谭颂清和谭缄都被这种肃穆温柔的气氛感染,连呼吸都不敢有丝毫放肆。
      自始至终,谭老大夫没有一点推拒,半句感谢,看着她鞋上的凤凰,莫名其妙地老泪纵横。
      谭颂清和谭缄都被这种戚戚然的气氛感染,再也笑不出来,谭颂清拉了谭缄一把,谭缄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跟了上去。
      两人信步走上山,谭颂清回头眺望那两个和乐融融的老少,心头一动,扯住谭缄的耳朵笑道:“我大伯没儿没女,莲子死了父亲,要不然,我们撮合他们成一家算了。”
      谭老大夫与亡妻之间的感情让谭家村的女人感慨多年,谭缄早就耳熟能详,低头叹道:“你少没事找事,别看这女人小,可不是省油的灯!”
      谭颂清挠挠头讪笑,一溜烟跑开,“快点啊,送完东西我带你去我们学校玩!”
      谭缄只得追了上去,抓着一根小草抽打他,“这是你的事情,干嘛找上我!”
      谭颂清哈哈大笑,“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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