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爱》星士

55、第 55 章

　　话虽如此，夏末余在稳定了情绪和心脏的节奏之後，又忍不住差一点脱口而出“我们两个要是一起死了，就算是殉情罗？”，幸好在吸气的一刻，把话吞回了口中。

　　“对不起。”

　　之前只能靠嘴型来表达的歉意，这一次，他确确实实的用清晰的言语和诚恳的态度告诉了对方，不被原谅也在意料之内，他庆幸著游逆鸿还因药效而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因为接下来他想说的，是真心话。

　　夏末余闭上了眼，这样可以更清楚的听到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声音并非单单有外界传入耳中，声带的每一次振动都向耳膜传达出了信息。

　　“这些话，我是当成遗言来说的，如果我们俩的好运加起来能够创造奇迹，那麽等安全到达陆地之後，你就把我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忘了吧。”

　　他知道游逆鸿不能动不能说，於是睁开眼坐了起来，肆无忌惮的坐在了男人的身边，他的双眼所看的是无边无际的海洋，说不出是深黑还是深蓝的海面上波光粼粼，这是他头一次看到夜晚的海，也许也是最後一次。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对你说什麽，除了对不起，剩下的就是我喜欢你。”

　　喜欢这两个字轻而易举就随著呼吸的节奏说出了口，夏末余感慨著原来这麽容易的同时突然想起来口袋里还有一盒提神用的超劲薄荷糖，就找了出来，往嘴巴里一下子就丢了三颗。

　　一吸气，身心舒畅，大脑也瞬间清醒了许多。

　　“一开始，我对你只是好奇，也有想要为苏真解决麻烦的想法，毕竟等你成为了我的人，就不会再去骚扰苏真了，反正我也喜欢你的脸，一举两得。”

　　“後来，我发现你真是一个很固执的人，既固执又麻烦。我明白苏真是真的很可爱，很能引起别人的保护欲望，可是他和我哥已经是彼此相爱的一对恋人了，也明确的拒绝了你，你为什麽还不放弃呢？难道除了苏真，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其他人值得你去喜欢了吗？”

　　“好吧，因为是这个时候了，所以我才会说这句话：对於苏真，我是既羡慕又嫉妒的。他明明什麽都没做，却夺走了你一切的心思，让你的眼里和心里容不下其他人。”

　　“但是，我并不讨厌他，因为是你选择了他，就像我选择了你。当然，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无耻的混蛋。（笑）”

　　“……我很想对你好好地告白，不过看来是没可能了。”

　　夏末余收回了目光，转向身旁躺著一动不动的男人，此时的游逆鸿已经闭上了眼。夏末余猜想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向自己表达出“拒绝再听”的意愿吗？

　　管它呢，反正是死是活，他也只会说这一次而已。

　　“你──”他顿了顿，又深吸了一口气，让清凉感再一次传遍大脑，“你之前说过，想要重新审视我，那种话听了真让人心动。不过我们俩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说不定几分锺後就被那些家夥发现或者船翻了……快艇应该没有那麽容易翻船吧？”

　　“我说，你是不是觉得如果现在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是苏真该多好？──呵，我就是这种人，说不出心里话，所以说出来的都是口是心非的话。”

　　“我越是喜欢你，越是无法把这种心情老实的告诉你，告诉你也没意义吧，你回应我的不过就是无视，比无视再好一点的是冰冷的视线。”他索性把罐子里剩下的三粒薄荷糖全部都丢进了嘴里，用力吸气之後，强烈的感觉直达头顶，他的头脑愈是清晰，说出口的话愈是前所未有的直接。

　　“你一定不知道也不会想知道我为什麽会对你这麽执著，就像我不明白你对苏真的执著是因为什麽，趁著这个机会，我就把话说清楚吧。”

　　“……反正，你现在只能听不能说……”

　　夏末余的笑声听起来比以往更添一份苦涩，游逆鸿始终闭著眼睛，一动不动。

　　“我啊，从以前就被别人说‘花心’、‘没节操’、‘见一个爱一个’，但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想要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对我全心全意的人。”

　　“我就是喜欢你那种对苏真一心一意的地方，偏执却纯粹，能被你爱上的人，是幸福也是不幸的。从一开始我就明白了，你就是我想要的人，可我也知道，我不可能得到你，所以我用了很多手段，你不是说我阴险说我无耻说我是肮脏的吗？没错，我就是这种人，为了得到你，我不在乎自己变得多无耻。”

　　“我哥失踪的时候，你真以为我是真心想要撮合你和苏真的吗？你和苏真都太天真了，我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毕竟我哥会出事是我造成的，如果不是我多事……算了，这没什麽好说的，总之我是为了减轻罪恶感才那麽做的，我对你下药的第二天早上，你是想对我说谢谢还是对不起？随便哪一个都不需要，你又不能给我你的心，多余的道歉和谢意只是在吸我的血、挖我的肉而已。”

　　他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思维也似乎暴走了，明明已经决定了要慢慢地说，好好地告白，结果到头来还是这样。

　　“还有我强迫你和我□□的那一次，我真的只是不想看到你那麽丑陋的模样，你那麽难看的样子却不是因为我，而是为了选择了我哥抛弃了你的苏真，我当时真是气极了又觉得好笑。反正得不到你的心，那就做一次好了，让你记住我……我的身体还不错吧？”

　　“现在你彻底明白了吧，我就是这种人，你不需要对我觉得抱歉，也没有必要重新审视我，你就把我当成你想象中的那种人就行了。”

　　他的自暴自弃中带著浅浅的哭音。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在四周无人的海面上，夏末余就像是在自言自语著，他想就算现在大哭一场也没关系吧，因为他忽然很有这种冲动，长时间压抑在心中的情感，一次次累积起来的被伤害、自虐，都在现在这未知生死和未来的几分锺里，近乎要爆炸了。

　　“我不想死。那一次也是，被老师囚禁，凌辱，伤害，即使是在最痛苦的时候，我也不想死，因为只有活下去，我才能改变人生，我才不会输给自己──”

　　他的手本能的摸了摸後颈上的痕迹，已经很久没有抚摸过它了，因为这道疤痕很久都没有发出过虚幻疼痛了。

　　不过或许是心里的伤痕越来越深，足以盖过这道实际的伤疤。

　　夏末余舔了舔舌头，嘴里的薄荷糖让他觉得口干舌燥。

　　“如果这次能活下去，我不会再纠缠你了。你和苏真和我哥的事情，我也不会再干涉了……”在他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之前，两行泪水就冲破了眼眶最後的障碍，以抑制不住的势头流淌了下来。

　　不管夏末余怎麽用力蒙住脸，用力擦拭，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落，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哭过了，也许是想将这麽久的份一起流光，他哽咽的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就连发声也异常困难。

　　发出任何一个字，就能让那个人知道自己的状况了。

　　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眼泪，是夏末余最後的坚持和尊严了。

　　此时此刻，他又一次庆幸著打在游逆鸿身上的那支试验品不是不良品，直到现在还有著卓越的效果，所以他看不到自己的丑态，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泪腺坏掉了，不过就这一次也无所谓了吧。

　　夏末余把整张脸埋进了重叠的手臂里，咬紧牙根压抑著呜咽声，情绪、鼻酸、眼泪都来的太突然了，让他毫无心理准备，是想到可能会死所以恐惧了？还是想好好发泄一下？他不知道，心就像是被挖走了一大块，是一种无法说出口的疼痛。

　　月光如此温柔，他却看不见，也不想看见，可以的话，他真希望天空出现一大片乌云，遮住月光，让海面上漆黑一片，就和那一夜一样，什麽都看不到。

　　泪腺的崩溃带走了夏末余体内的小一部分水份，他更觉难受，呼吸也困难起来，不得已抬起了头，已是泪流满面，脸颊的任何一处都能感受到湿濡，正是他太过压抑自己的证明。

　　“咳、咳。”

　　他故意咳嗽了几声，用来调整语音语调。

　　“抱歉，对你说了一些很可笑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忘记了，不过那些话对你而言，应该也是没意义的……”因为感到了凉意，所以夏末余挪了挪身体，想要靠近一边的游逆鸿。

　　“海上果然很冷，我想两个人靠在一起会比较暖和，你不愿意也没办法，万一我们有生机，冻死了就不划算了。”

　　他面对著游逆鸿躺了下来，手主动环上了男人的身体，这是他不知道第几次庆幸著：这家夥不能动实在是太好了。

　　“你要是反感这种行为，就把我当做苏真好了。”

　　“……你不是苏真。”

　　“我是说，你把我当作他──你？！”

　　夏末余瞪大了眼睛，好半天都没继续说出一个字，他的双手被挣脱开，面前原本背对著的男人也转过了身，月光从高出照下，让男人的眼睛更显深邃。

　　“你是你，苏真是苏真，你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我也不可能搞错你们。”

　　游逆鸿的手主动搭上了夏末余的身体，身体也靠了过去，两具躯体虽没有紧贴，但却能感受到彼此的温暖。

　　比起这样的行为，夏末余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他很快就从极度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握紧了拳头，喉结咕噜的滚动了一下。

　　“你的药效什麽时候消退的？”

　　“几分锺之前。”

　　“……也就是说，在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你就已经能说话也能动了？”

　　他没有揍人的打算，只觉双颊一阵冷一阵热，有难堪也有不解，当然气愤也是必不可少的。

　　“听我像疯子一样的告白很好玩是吗？”

　　“不是。”

　　“你是不是觉得反正都会死，死之前就算看不到苏真，但是看到我难堪难受的模样，也算是大快人心了？”

　　“不是。”

　　“你是不是在想，也许我该被塞谢尔抓走，然後你就可以後顾无忧的去抢回苏真？”

　　“不是。”

　　“骗人──”

　　夏末余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两个字，他的神智和他的语言一样语无伦次了。

　　然而说著说著，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泪腺，再度决堤了。

　　游逆鸿惊讶的看著任由泪水从眼眶滑落的夏末余，看著他紧咬嘴唇，甚至咬出了血丝还不肯松开。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泪颜，之前是在漆黑的室内，刚才则因为听著他的心声，陷入了迷惘之中而不想动弹，只有一次，借助著明亮的月光，游逆鸿把夏末余脸上的表情和泪水看的一清二楚。

　　两人之间，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闭上你的眼睛，再看我就挖掉它们。”

　　恶声恶气地口吻，威胁的话语，都是夏末余的伪装──从刚才那番话中，游逆鸿已经明白了这个人。其实从很早之前，他就有所察觉，夏末余的表里不一并非表现在外，而是情感和表现方式的极大反差。

　　他和自己一样，都不懂撒娇的方式。

　　这一刻，游逆鸿感到心里浮出了一些微妙的微小的情绪。刚刚，他之所以装作药效还在而不动不说也是因为如此，夏末余所说的话和平时的话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充满了恶劣的挑衅，他彷佛是为了故意激怒而说了那些话──一想到这里，游逆鸿就把他和平日的那些言行也联系了起来。

　　平时被自己刻意忽略的事情，现在一目了然。

　　“你很喜欢逞强。”这是结论，反驳无用。

　　夏末余听了这句话，猛然间有大笑的冲动，盘旋在他心头的阴霾还没消散，可正因为这句话，他的理智也稍稍回归了，飘忽不定的眼神也安静了下来。

　　“你突然关注我，关心我，会让我有一种世界末日快到的感觉。”

　　他冷静了下来，扭动了一下身体，推开游逆鸿用得到解放的手背粗鲁的擦了擦还在流泪的眼睛，擦一次，流一次，泪腺真像是坏掉了似的不受他的控制，不断的溢出新的泪水。

　　几次之後，他似乎是放弃了，索性让眼泪一次流光也好，丢人也就丢这一次，再说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有生存的机会。

　　“这就是真实的你吗？”

　　面对任何人都没有见到过的夏末余，游逆鸿显得相当的沈稳和冷静。打在他身上的那支试验品药效在几分锺之前就消失了，但那时正是夏末余语无伦次做著告白的时候，他之所以闭上眼不是因为不想听，而是在思考。

　　这个人会说些什麽呢？

　　这种心情不仅仅是好奇，也是莫名的关切。仔细回想起来，不知道从什麽时候，他偶尔会看一眼这个人，偶尔会主动和他说话，偶尔会想知道他在想什麽──

　　一次次的“偶尔心情”带给游逆鸿的并非是他曾经有过的，对夏末余的反感和厌恶，也非喜欢甚至更强烈的……他只是放不下心。

　　不知不觉之中，夏末余变成了一根刺，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不想去在意却又难受的想要这根刺消失。

　　该用什麽方法让他消失呢？如果是从前的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就选择最方便也最快捷的方法，然而现在这份浮躁的心情又是怎麽回事？

　　游逆鸿整理不出头绪，因为在理清思绪之前，又会有新的烦躁浮出心头。

　　──这就是真实的你吗？

　　面对比起质疑更多的似乎是确定了的这句话，夏末余选择了沈默。在游逆鸿面前他哭了，无法控制泪腺的崩坏，这是他的失败，这一次，他仍然要把自尊丢掉，继续让这个男人看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吗？

　　他无法好好地思考，无法得出结论，游逆鸿的目光是那麽坦然和直率，一如他看著苏真的时候，毫无隐瞒，纯粹的让人忍不住想要避开他的视线。

　　夏末余的确那麽做了，下一瞬间就挪开了视线，却听到那个声音说著“看著我，告诉我。”

　　“……你这个人，有时候比苏真还要像个孩子。”

　　夏末余心想，这不是妥协不是失败，就当是人生少有的经历也好，在这个眼神如孩童般直率的男人面前，他也难得坦率一次吧。

　　“我不会撒娇，与其撒娇不如咬你一口。”

　　果然如此──其实在许久之前，游逆鸿心里就有了答案，不过那时的他怎麽可能会在意这种事情。

　　那麽、现在呢？

　　究竟是从什麽时候开始，他的眼里能容下夏末余的身影了？这又意味著什麽……

　　游逆鸿的叹息是静悄悄的。

　　今晚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太突然了，就算他小时候跟著舅舅去过不少地方也没有像今晚这样，简直就像是在拍电影！在被娜莎下手成功而倒在地上的时候，他除了惊愕，剩下的就是对夏末余的迁怒。

　　平白无故就被拖累，生命和尊严受到威胁，不论是谁都会愤怒的吧？

　　──我和这个人没有关系！

　　因药效的关系，他吼不出这句话，只能无力的瞪视著那对兄妹和那个连累自己的元凶。然後，他在那个人的眼中看到了十分的歉意、十分的忏悔，还有十分的悲哀。

　　<对不起。>

　　即使他不懂唇语也能明白夏末余艰难蠕动的唇瓣在说些什麽，而那双总是透露出深邃和坚强的眼睛蓄满的不仅是道歉，还有什麽被压抑了起来，游逆鸿读不懂，却意识到自己心乱了，於是他挪开了视线。

　　直到刚才听到了那番话，他才明白夏末余隐藏起来的话语和那十分的悲伤是因为什麽。

　　对不起……所以你尽情的恨我吧。

　　“我不会喜欢你的。”

　　“我知道。”到这个时候了，还有强调的必要吗？

　　“不过，现在你可以向我撒娇──仅限现在。”

　　游逆鸿又凑过去了一点，一只手搂住了夏末余的身体，他的动作有些粗鲁，脸上也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夏末余愣住了，没有动，没有反抗，没有推开他。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吗？

　　这句话，他决定咽下去，即使是短暂的一瞬间也好，在这之後会发生更大的不幸也无所谓，至少在这一刻，游逆鸿给了他前所未有的特权，那麽，他该如何选择呢？

　　“哭过之後很冷，你的体温就借我用一下了。”

　　迟疑的手最终还是回应似的贴上了紧贴著自己的男人的身躯，夏末余闭上了因流泪过多而感到干涩的双眼，他听著男人有节奏的呼吸声，想要生存的欲望更加强烈了。

　　因为，活著才能见证自己的人生，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不想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