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 12 章 ...
-
就像陆小凤无论何时都会坚信自己的手指,花满楼的耳朵和鼻子也是他从未怀疑过的灵敏,他是瞎子,可他的耳朵,却比常人强上十倍。
花平在密室的窃窃私语,他恰好听见,而且很清楚。
这个消息很震撼,很蛊惑人心,花满楼非常并并不是立刻就相信的。他相信,是因为陆小凤。
他相信陆小凤的聪明,他也相信陆小凤从未失手。陆小凤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花家。
所以,虽然当时花满楼很想追出去,想得要命,可还是留了下来。他知道,陆小凤一定会将一切解决得很好,哪怕他不在身旁。
时间短促,他来不及和陆小凤说保重。幸好,这一切也不必要。花满楼很明白,陆小凤自是知道他会想些什么,既已知道,又何必说出来。幸好灾祸很快结束,幸好,造成这一切的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自己人。虽然,很令人痛心,但同时,也还算欣慰。
总算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弄成这样,虽然很丢脸,但这些,不是被外人看见。
陆小凤不是外人,这一点,从很久之前,花满楼便已默认。或者说,花家和整个江湖也已经默认,他们两个,谁都不是谁的外人。
好到交心的自然不是外人。可是再好的朋友,都不该擅自插手对方的家事。这个领地轻易涉足,很容易让挚友都变成冤家。可是陆小凤却没有顾虑这些,因为他知道,花满楼绝不会嫌他多事。
他很明白,正如他们想得那样,他和花满楼,谁也不是谁的外人。
此刻的陆小凤静静地站在牢外,看着他。陆小凤不管他会说什么,他也绝不会偷听,他只是站在这儿安静地等。
周围太暗了,暗得让人心慌。陆小凤只看了一眼,便转过来,盯着左右壁上的油灯。这些在暗处像“侍卫”般存在的物体,了无生气地伴随着岁月,无论是被侵蚀还是毁坏,也总是那么压抑着,让置身于此的人,也跟着难受。
总该让它们做点什么,陆小凤掏出火折。
手指轻挑,暗送内劲,几乎是同时,它们便被点亮.一片昏黄的火色在眼前铺开温暖,摇动的光辉仿佛令它们也有了生命。陆小凤盯着那细细的烟缓慢上升,心像落到了实处,很安慰地舒出一口气来,他知道,里面的花满楼或许会高兴些。
心被冰冻得太久,温暖便是急速的渴求。飞蛾扑火,愚蠢只为那一刹的极致。伴随着周围的亮色,花满楼一声呼唤便像恰到好处的春风,将这点温暖,一下子送至心底。梁袭风原是绝想不到,震惊之下,竟是全无抵抗地依了,将手放低。
梁快终究年轻,没有他那么镇定,当他大愕之下扶着墙挣扎地站起来的时候,被梁袭风突发急至的一脚踹下去。
听得声音的花满楼大惊道:“住手!”
陆小凤快步上前拉开牢门,蹿了进来:“花满楼!”
或许他们都没有想到,梁袭风会把纷乱的心绪发泄在亲生骨肉身上。这一点究竟为什么,或许只有梁快才最清楚。
一直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秘密被人一语道破,以为硬如坚冰,牢不可破一直坚持着的,伪装的坚强,就这么碎了,谁要是受得了,或许那才是真的“不正常”。
当自卑和自负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上,两相交迫,互相辖制会产生非常怪异的状态,这种状态,不是相同的人,很难理解。
暴怒之下,浑身大震的梁袭风还在抖,不知死活的梁快却发出冰冷的笑声。他在嘲笑自己的父亲,嘲笑他不过是一条和自己全无不同的可怜虫。
这样是在找死,但花满楼一定会阻止不幸到来。他飞快地点住梁袭风,并且令他宽心:“不管怎样,爹已经知道,你便是不认,也不要紧,但若如此苛待自己的孩儿,花家绝不能坐视不理。”
“花满楼,你很烦。”承受好意的梁快全不领情,抬手抹去唇边的血痕,坚持着站好,挺直的身躯像旗杆般地不屈:“人人都说你是君子,我倒要说你是伪君子。我害了花家,你不忙着报仇倒也罢了,竟然在这儿挑拨‘看戏’,你虚伪!”他的眼睛愤愤不平地从花满楼的脸上转过来,对着再要动手的梁袭风喝道:“你打呀,怕了么!”
被点住的梁袭风只能瞪着他。
不可理喻的疯子,只有先关一关。这般情形,想要用“父子没有隔夜仇”来平息,简直是做梦。
陆小凤轻步移去花满楼身旁,叹道:“先出去吧。”
花满楼无奈应了,正要抬手,陆小凤却拦道:“不,别解。”
而后,他飞快地出指,一息之间,将梁快也封在那儿。
他们两个走开,留下的两父子在这牢中,面对面地望着,恨不能将对方撕咬至死,却是什么也不能做。
这是花满楼第一次有点不明白陆小凤。然而他要这么做,他也只有先依着,待出来再问道理。可他万万没想到,陆小凤会这么说。
“你不觉得,这两个傻瓜,什么都不能做的样子,很有趣吗?”
“你说什么。”花满楼惊道:“陆小凤,你说有趣?”
陆小凤很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有趣。都在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痛苦折磨自己,同时觉得还比对方幸运,因此沾沾自喜,难道不是很有趣?”
世上最愚蠢,然而同时也是最痛苦的痛苦,便是自己折磨自己。这是无论多么强劲的对手,也不能达到的效果。
再强劲的对手也可以说服自己撑起毅力去打倒它,可是自己要如何说服,把自己打倒?
花满楼很快明白,他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我太急。”
“幸好都过去了。”陆小凤拉着他坐在花园的石凳上,慢慢谈心:“先把他们关一关。那些苗人怎么样了?”
“他们退了。”虽然这个结果相当奇异,然而主子在他人手里,除了退,还能做什么不智的事。
扔下不幸的主子,不是见风使舵,便是要卷土重来。这么冷静而有序的撤离,显然说明事实将是后一种。
本来不至于如此,怪只怪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堡中的总管花清茶出府办事,家中的下人少了他的指挥,乱成这样虽然夸张了些,却不是没有原因的。
按脚程总管应该半月前便到居仙城,迎接大郎和六郎,为何迟迟不归?将近一月前发出的讯息,就是天南海北应该早已收到,如今回府的却只有三四七,剩下的,都去哪儿了?
花满楼相信陆小凤多半也在想这个,于是他很直接地问:“你在担心我大哥?”
“大哥。”陆小凤顿了顿:“你说哪个‘大哥’?”
花家有七个儿子,可没有算梁袭风的份儿,如今他平空冒出来。花家七童若要再行排列,恐怕是要变成八童了。
这么性情怪异举止诡秘之人,究竟是及时雨,还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
花满楼叹了一声:“陆小凤,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相信,他不会。”
陆小凤奇怪地看他:“你知道?”
花满楼点头:“我知道,但我相信。陆小凤,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相信。”
每个人都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的家族而自豪,这是一种信仰,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仰。
梁袭风是花家的骨脉,他的人品也就代表着花家。虽然近墨者黑,但花满楼却不能这样想,这样想,不但是一种残忍,更是一种亵渎。
他总是相信,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活法,每个人都有他的不得已,花满楼只是不愿也不能让梁袭风继续这样活下去,无论他是否选择回归,他都情愿帮助他,开导他,帮他走出来。
哪怕仅仅作为朋友,他也认为这是他应该做的。
陆小凤突然有点惭愧。他知道,花满楼当然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如果一件事有问题,他一定不必等到提醒才去发现和辨别,而下意识的关心是如此急切,急切到忽略了一些应该避让的东西。
他张张口,却是一言不发。
他当然相信花满楼绝不会认为他在侮辱花家,他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他的警觉心。
花满楼突然伸出手来,将他的手缓缓握住,温润的指尖触及掌心有些微凉,陆小凤松心地与他交叠,听他慢慢地说:“谢谢你。”
“不用。”陆小凤竟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笑了一笑:“不用。”
当局者迷,会不知不觉地因为感情而松懈警觉心,幸好,身旁还有这样一双眼睛替他盯着,而这双眼睛的主人,是陆小凤。
陆小凤绝不会欺骗朋友,尤其是花满楼。
不管到什么时候,花满楼都不会怀疑这一点,哪怕仅仅是一点念头,都不曾有过。
信人如己,谈何容易,一生之中,哪怕只有一个这样的知己,是不是已经足够?
远处的朱香芸偷偷地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很可惜。
在这一刻,她甚至愿意将自己的眼睛借给花满楼。
她绝不相信那样的笑容会出现陆小凤的脸上。
略带一点俏皮,但绝不轻佻。很认真,很安心,很满足。
安静得如同欣赏在微风暖煦盛放的花,因这默默的注视而欢欣。
人们都说他是一个浪子,是一个很会让女人伤心的男人,从没有认真过,也没有任何人能挽留他的心,可是她却很相信,陆小凤绝不会让他的朋友伤心。
尤其是最好的。
朱香芸相信,花满楼是最好的,陆小凤绝不会伤害他。
作为朋友,她也很应该为了他们收敛一下自己的坏脾气。
想做花满楼的朋友,一定要有宽容心。
她本来是要冲去地牢里寻梁快的晦气,为了报复她所受到的惊吓,现在看见这些,她决定不再这样做。
于是她悄悄地从旁边的小径向后退,才几步便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大敌刚过,堡中之人都有点太过敏感。花双灵才要动手,发觉是她,只得忍下不快,施礼道:“郡主,为何在此?”
朱香芸重重地吸了口气,仿佛被他吓住:“四少爷这是做什么,哎呀,我头晕!”
她说完便要倒,双灵心中存疑,为何她的近身侍卫通通不见,却由于无奈只得将人扶住,朱香芸倾在他的怀中,叹了口气,却是急催:“快扶我回去!”
双灵不得不从命。
听见这些的陆小凤却只是笑,花满楼也没有动。
他们大概都猜到朱香芸为什么要装晕了。
这个女孩子,当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