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繁华》时歌

9、【三】宫乱 2

　　黑暗无边，道路无限。

　　脚下的土地仿佛没有尽头，走久了便有迷失于影子之中的幻觉。

　　一盏孤灯照不亮未来的道路，若不是陌泉曾说自己从这里逃出皇宫的话，风长甚至会认为楚笑是要至他们于死地，因此将两人关闭在这个无尽的隧道里，永远徘徊。

　　耳边传来了太子平均的呼吸声，纤细的少年身上有淡然的凉意，脆弱而疲惫的趴在他的背上。

　　毕竟是未受过奔波的孩子，就算不如其他金枝玉叶那般娇惯，几日下来的风浪饥饿与寒冷也足够让他劳累至极。

　　皇宫遥远，若是两人走反而更慢，风长不忍让陌泉更加疲惫，在数次争执之后，太子终于让他背起自己。

　　四周只有空气流动、轻微呼吸，以及脚步的声音，空旷而遥远的回响在周围。

　　隧道颇深，隔世而筑，甚为宽阔的空间却仿佛狭小了起来。

　　似乎此刻外界的争执混乱都被隔离在外，唯有他们两个彼此依赖倚靠与生存。

　　“风长……”陌泉的声音因四处的寂静而格外清晰，他带着困意缓缓道：“我睡不着。”

　　没想到他会说这般天真的话，风长无法把这种类似撒娇的抱怨与那个冷漠疏离的皇太子联想在一起，停顿片刻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语气温柔：“殿下想要听故事？”

　　话未完毕，脖子之处便被弹了一下，虽对风长来说是不痛不痒，可感觉那人是生气的。

　　“我要听你说话。”陌泉带着霸道的语气说道，然后深深呼吸，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长长一叹：“说点什么吧，要不然……”

　　后面的句子并未结束，但风长却懂得，哪怕是在黑暗之中缓缓走动，至少他们是安全的。谁知道外面有怎样的血光之灾等待着两人。于是默然片刻便道：“殿下想要知道什么？”

　　“说点生平吧……”太子把头发挽到耳后，再次靠在风长的脖子旁边时，将军不禁轻轻一颤。陌泉并没注意到，只是稍微抱紧了对方的脖子，在感觉到对方盔甲上留下的阳光气息时，便在黑暗中微笑起来：“你是哪里人？”

　　“荆川。”

　　“安南人？”

　　风长笑笑：“殿下如何知道？”

　　陌泉耸肩，也是一笑：“只是猜猜而已。”又顿了顿：“家里还有何人？”

　　“一个妹妹，已嫁人生子。”

　　陌泉一愣：“父母……”

　　“早逝。”风长淡然一笑，语气平静：“死于七年前的干旱之灾。”

　　太子不语，缓缓地把头更加靠近他的脖子，最终叹息：“过的很苦？”

　　“还好。妹妹一向很听话。”

　　“从安南到京城……是很长的一段路吧？”陌泉想了想问道，虽语气漠然，但其实是关心的：“两个孩子单独上路，可有遇到麻烦？”

　　听他这么说，风长倒是笑了：“半途遇到了贵人。拜他之恩，替我写了推荐信，便投在了武彻将军江平旗下，从军打仗。”

　　“武彻将军江平……”太子微微蹙眉：“难道你所遇到的贵人是……”

　　“二皇子殿下。”风长淡笑：“二殿下乃真君子也。当年殿下遇难，舍妹可是连哭了三天三夜。”

　　“可冒昧一问……令妹之字？”

　　“殿下这样说，倒是与臣疏离了……舍妹小名为绛儿。”说到妹妹，风长声音转柔，语气带笑：“她去年便嫁于我旗下副将，今年已生下一女，取名棠云，我未曾见到，但听说甚是活泼。”
　　他声调轻柔，脚步也不觉松懈下来，又有意让陌泉分心，便说的越来越多：“绛儿原本担心不生儿子会失宠，但我们这些做兵的，一辈子都与其他粗汉子打交道，对女儿宠爱疼惜便更胜儿子，妹夫原本并非重男轻女之人，如今得了个粉琢玉雕的女儿，对妹妹更是万般宠爱。”

　　陌泉听了不觉失笑：“谁说生女不胜生男，看我朝的飞云长公主，岂不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又有那点输皇子半分？”说道这里，他似乎想起什么，不觉眼神一黯，轻轻说了几句话 。

　　“殿下？”

　　“没事。”陌泉摇摇头，想到什么便道：“若能除去唐家顺利登基，你便成了头等功臣。来日方长，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赏赐么？”

　　他似是漫不经心问道，但风长却听出他说‘来日方长’这四字时，艰难隐下的苦涩，停顿半晌，不觉惊愕。

　　且不说能从这场内乱走出便已是万般幸运，日后等待这少年的，便是执掌江山、君临天下的日子。这番命运，莫不是任何有抱负之人的妄想。想那髙氏一族虽是越发越跋扈自恣、野心勃勃，但族内也不乏积极人才，但偏偏输在了出身上。而眼前的太子显然深藏不露，一路到此也分明流露出了帝王应有的坚毅与计谋，却用淡然的无奈与空洞说出了这四字，仿佛，已没有了未来。

　　风长抬起头，把背上的太子往上挪了挪，半晌才道：“臣……不敢有这样的妄想。”顿了顿，又道：“现下唯一的愿望，便是安全把殿下带至皇宫，登基称帝。”

　　陌泉笑了：“不回答这样的问题，并不代表你未曾这样想过。但是……因为如果带着期望把愿望说出来，而日后却不成真的话，会觉得自己很可怜，所以现在才无法说出愿望是么？”他摇摇头：“有所期望也未必是坏事，太过执着于现下之事而对未来毫无希冀，会让人失去斗志的。”
　　他叹了口气：“也罢，我也无法向你承诺什么。”

　　风长不语，在黑暗之中的表情却是动容。

　　的确是无法承诺什么的，无论是他还是太子，都已被逼的无法说出空白但是美好的誓言。

　　“若是能活下来，风长可知我期望着什么？”过了一阵子，陌泉带着困意的声音，慵懒传来，似是带着笑意。

　　“臣不知。”风长摇头，他听出那声音里面的疲惫，带着一点绝望的认命，就在他以为对方已经睡着的时候，陌泉的声音似是叹息似是笑说的传了过来：
　　“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任何人死去。但……若我登基称帝，大云皇朝，必定流血成河。”

　　闻言，风长一愣，无法形容的怜惜便从四肢百骸之中聚集而来，他不觉软下了声音：“殿下……”

　　但没等他说完，只听不远之处，有一阵巨响，遥远飘渺的从黑暗之中传来，四壁也颤颤微动，头上灰尘簌簌落下。

　　陌泉慵懒一笑：“看来，我们已抵达皇城之内了。”说完便自己下地向前走，却立即被风长挡住。

　　将军不语，一手提着灯盏，一手拔出长剑：“请殿下跟随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