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2、第一百零一章 番外之曾经(上) ...
-
“吾愿诅咒降于吾身,我愿诅咒降于我子,我愿生生世世受地狱火焰焚烧之苦,以恕己孽……”
君绰永远记得在妹妹们出生之前,自己的母亲说过的话。那一年,他三岁。
他在想,在他出生之前,母亲一定也这么向神祈求过,不然他怎么会双腿残疾?
他的母亲不喜欢他,甚至是恨他。林姨也不喜欢他,同样恨他。哦,对了,林姨是母亲的贴身丫鬟。也许应该说她们不是恨他,恨得是他身后的映射出来的父亲的影子。——尽管他从不知道什么叫父亲。
所以,在母亲死的时候,他没有看见那最后一面。一是因为他知道她肯定不愿意见他,二是他根本无法去见他——他根本无法行走,他只能靠着照顾他的小丫头的推动。可惜,那个小丫头似乎觉得来照顾一个残疾的男娃娃是一种埋没,总是不见人影。
他是个被遗忘的人。
好在,他的妹妹们被放在了他的身边——母亲的死让林姨悲痛欲绝,手忙脚乱,暂时没有精力来照顾这对间接造成母亲死亡的罪魁祸首。
但是,他很庆幸。
为了区分这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娃娃,姐姐被黑底红花的棉布包裹着,妹妹被青绿的棉布包裹着。姐姐总是睡着,脸红扑扑的,偶尔从唇角流下几缕银丝。妹妹却总是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看见他的时候竟然还咯咯的乐的张开了嘴,伴随着和银丝完全不同的瀑布。
好一个卑鄙无耻下流。
但相同的是,这两姐妹都懂事得紧,除了饿肚子和想尿尿,从来没有哭过。所以,他可以放心的用自己的手去戳她们粉嫩的脸颊,得意的等待着她们或皱眉,或恼怒的反应。
但是,好景不长。
母亲下葬了,林姨闲下来了。她好像这才记起这对双胞胎姐妹。
那一天,天气很不好,非常不好,简直没有一点让人感觉舒服的地方。
他记得,林姨当着他的面抱起了容凌——她们现在已经有名字了,是林姨起的。他记得她喃喃的话语:“可怜的孩子,一切都是命……怪只怪为何摊上了这样的父母,怪只怪你为何生为长女……”
她抱着她走了出去,留下的是一个保姆,一个照顾清风和他的保姆。从始至终,林姨从没看过他一眼。
自那以后,他再次见到容凌已是很久之后。
弱肉强食的戏码在天天上演。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和清风的身上还挂着林姨的门牌?没有人敢动他们。但是他知道这绝不是长久的,依靠别人而活不是真正的活着。何况,他从没没有被林姨看在眼里过,现在他还在它的庇护之下,也许只不过是因为他是清风的哥哥,而清风,很喜欢他。
所以,他能做的只能是竭尽所能让自己强大起来,让自己不再仰人鼻息。好在,权势是个好东西,在林姨的名头下,他可以找一个习字的先生,他可以任意的借阅这里所有的书。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清风在婴儿的时候,好动的本性就暴露无遗,小小年纪,上房揭瓦,拉帮结派,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他每次看见她这么活力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象那个被抱走的容凌,另一个让他挂心的妹妹。
而收拾清风的烂摊子似乎成了他除了学习以外最最重要的任务。
那个时候,他的世界如此简单,看书,学习,清风,然后,想想容凌。他曾经幻想过一直过着这么简单但幸福的生活,但是,林姨曾经的喃喃话语却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从未拔去。
终于,不平静的那一天来临。林姨就像曾经带走容凌一样,从他的面前带走了清风。他依旧什么都不能做,他甚至连追上去拦住她都做不到——他的轮椅已经足够老旧,他的手臂没有强壮到足以让他自己推动的地步,他的身后却没有能帮助他的人。
他愣愣的望着她带走她的方向,很久很久,久到清风带着遍体鳞伤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的眼睛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立即盈满了泪水,糯糯得童音可怜兮兮的道:“哥哥,清清好痛。”但他却欣喜若狂——他的世界已经狭小的只有她一个人,他经受不了再次失去重心的痛苦。
原来,林姨带走她是因为从那一天开始,清清的世界里再也不是自由玩乐了。她已经五岁了,她需要学习,学习知识,学习武艺,学习怎么来管理这个岛屿。
他用捣碎的草药敷在清风身上由于练武而造成的狰狞伤痕,她本就喜欢穿着青绿的衣衫,再被敷上了草药,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簇绿草,有些滑稽。
他一边静静的替她敷药,一边听见她软软的声音叙述着她的师兄姐妹们。
“哥哥,那里有好多和清清年龄差不多的小孩子。林姨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门师兄弟了。”
“你喜欢你的师兄弟们吗?”
清风摇摇头:“他们都好奇怪。最小的小丫头老是笑得傻呵呵的,还有一个明明是个女孩子却偏偏打扮成一个男孩子模样,一个被人多看一会就脸红,就像我们都会欺负她似地,还有一个最最讨厌的,他好像习过两手功夫,老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还不是一个小屁孩,名字也奇怪的很,好像叫什么深渊……”
他一早就知道,林姨永远都会遗忘他,或者认为他这样的废人什么也做不到……是的,他连自己行动都做不到。
他很不服气。他觉得自己很聪明,他觉得自己就算身体残疾,也可以不比其他人差!但是没有人看见。所以,他决定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攀登到最高的地方,让所有小瞧他,无视他的人都认同他,仰望他!
那个时候,他还年轻,他的身上有所有普通少年的血性,有所有普通少年的想法。
自那以后,清风每日早出晚归,他却比清风起的更早,睡的更晚。他每天的日程被自己排的满满的,自己照着前人留下的秘籍习武,看书,然后练习自己推动轮椅的本事。
那一年他不过8岁。
残疾人想要一个人行动,比想象中的要难的多。他总是在自己的小院里,在那棵飘叶的银杏树下,用自己的双手学着去转动那老旧的却承载着自己全部重量的轮子。他手上的血痕似乎从未愈合过——一辈子都留有那样的伤痕。他几乎觉得自己的练习永无禁止。
直到有一天,他的世界又闯入了来客。
那一天的天气很好,非常好,好的没有一点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确实是个很适合放风筝得天气。
他依旧在自己的小院里,来来回回的练习着,他的汗水再一次从他的两鬓旁缓缓的滚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看上去很狼狈。
突然,一阵规律的拍掌声将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他抬头,就看见一个身着淡青色男装的孩子立在墙头,春日的阳光从他的背后细细碎碎的透过来,洒在他手上漂亮的蝴蝶风筝上。——一定是他的风筝掉落到院墙前的树上了。
“你真厉害。”他说。
君绰只是笑了笑,他必须学会厉害。
他从墙头上跃了下来。
君绰其实并不想搭理他——谁在自己狼狈的一面被不熟悉的人看到的时候都会不想搭理的。
“你难道不怕疼吗?”他皱着眉看着君绰手中干了又破,破了又干的狰狞伤痕。“我可怕疼了。”
怕疼难道有用吗?
他在院子里绕了一圈,说了各种各样的话,院子里的摆设,院子外的世界,但君绰没有搭理一句。
他走过来,“啪”的一下排在了他的肩上:“喂,我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回答?你不知道这很不礼貌吗?”
君绰这才微微抬起了眼睑:“不经主人允许擅闯他人的院门,你不知道这很不礼貌吗?
他讪讪的笑了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也不知道他今日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话多起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和他搭话,也许是当时捡起风筝之时,他身上从未有过的寂寞和倔强让他极其好奇。
他难得对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好奇,他几乎觉得人生实在是太无聊了,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他怎么会就放过?
所以,他果断就这么坐在了君绰旁边的地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君绰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觉得很头疼——他想要继续练习,但是偏偏有个不速之客。
君绰只好叹了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影尘轩,你可以直接称呼我尘轩。”
“那,尘轩,你什么时候走?”
影尘轩愣了愣,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这样的对话不是一段友谊的开始吗?怎么下一句就赶人了。可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知道我的名字你就愿意离开了?”
“嗯……应该是。”
“我叫君绰。现在你可以走了。”尘轩没有搭话,只是直接站了起来,手握住他轮椅的后背,推动着他前进。“你还不走?”
“只说‘应该是’,没有说‘一定是’,是吧?呵呵,何况我正无聊得很,那些师兄妹没有一个比你有趣的,我才不要回去。”
君绰听了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你是逃课跑出来的。”
“咦?你怎么知道?”
“我的妹妹也在林副岛主门下学习。”
“哦?是哪个小姑娘?既然是你的妹妹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风儿不需要你照顾。”
“哦……是清风啊……”他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仔细一看,你们的眉眼间也有一些相似……你那个妹妹简直是个皮猴,一点也不像女孩子……”
“你也不像女孩子。”
尘轩“噌”的一下放开把住轮椅的手,退到一步开外,“你怎么知道?”
君绰看着一副大惊小怪模样的尘轩道:“看你一副聪明样事实上居然这么笨。风儿既然是你的师妹,他跟我说过你们的情况也不奇怪,我知道的是,你们的几个中,只有一个叫深渊的男孩子,不是尘轩。除非你告诉我的名字是假的。”
“我的名字当然不是假的!对了,他不叫深渊,他叫玄渊。”眼前的男子看上去又是倔强又是冷
漠的样子,嘴巴倒是一点都不客气,连师父都说我悟性高,他居然说我笨……
“风儿……在那表现得怎么样?”
“她啊……”他又眯起了眼睛,这进行的虽然不是他想要的话题,但是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至少没有被赶了不是?“她啊……聪明倒是聪明,只是,她好像一天到晚忙着和玄渊斗法,老是和玄渊一起被师父罚,蹲着马步,顶着青瓷站墙角……”
“风儿聪明。你们也没一个傻子。”林姨选择的必定都是资质极高的孩子。
尘轩黑线——你刚才还说我笨呢!
君绰望了望太阳,道:“时辰不早了,你现在该走了吧。”
尘轩黑线加重——这过河拆桥的本事真是强!
尘轩也望了望太阳,得在师父赶回来之前回去才好。他冲君绰笑笑:“我还会来找你的。”
你还是别来的好。
清风原来是他的妹妹啊,不看僧面看佛面,果断应该帮帮她。
至此,玄渊小盆友的阶级敌人由一个变成了两个,抗敌能力飞速提升,而清风小盆友和尘轩小盆友建立了超越代沟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