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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晒太阳 ...

  •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尽管只有一点的阳光,却也足已将过去几天的阴翳一扫而空。
      何子云重重地敲下一个回车后,从屏幕前移开了目光。
      天气确实不错,他想。
      看着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间透进来,光路又继续穿过空了的杯子,落在他的手边。
      何子云感受着手上有些微热的温度,而与此相反,屋子里的空调正输送着冷风。
      瞥到屏幕上的页面变了,他收回了思绪。
      这数据怎么还是不贴理论值。
      温也控了,设备也检查了。何子云有些心烦地把电脑一关。
      他向后一靠,目光仅是在桌上游离了半秒,就拿起钥匙,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再一转眼,他已经坐在了观湖公园的草坪上。
      何子云寻了个有些阴凉的树下,往随意抖落的垫子上一坐。
      眼前没有了电子屏幕刺目的莹白色光线,仅一片暗绿色的阴影落下。
      他手边摆着几瓶饮料,刚从便利店冰柜里拿出来,还散发着冷气。
      喝之前,他又点了根烟。可刚抽了一半,却把它掐了。
      公园里风轻轻吹过,一切都显现出春日的生机。
      看似他已经远离了数据的纷扰,可他仍然在脑中复盘着步骤。从最开始,再到最后的每一个参量。
      出了实验室,他脑子就变得清醒了。
      真是怪。
      时间流淌的速度忽慢忽快。偶尔卡住,他强忍住摸烟的冲动,喝了一口可乐。
      远处小孩的嬉闹声断断续续,还有闲聊声飘来。
      有些吵,他也有些累了。难得跑出来放空,睡一会算了。
      就这么眯了一会的功夫,他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仍然被困在数据和参量中,尽管背后的逻辑明明已经显而易见。
      可在梦中,他就是无法找出。
      或者是什么别的难题,他一遍遍地尝试解答,找寻可能的解法,但始终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何子云总是困在那个荧光粒子的轨迹中,又像是某个灰暗的午后。
      纷繁的画面在何子云的意识海中不停的重演。
      不知多久后,梦终于变成了暗灰色一片。
      他醒来时有些恍惚。看了一眼,才三点。
      在意识回笼的过程中,他似乎明白这几天的问题出在哪儿了。
      拿着已经空掉的可乐罐,何子云正往不远处的垃圾筐走去。已是下午,太阳变得有些烈。
      仅是在太阳下晒了几秒钟,他就有些想逃离。犹豫了一下后,何子云又往另一条路走去。
      不过,既然起来了,那就再上个厕所。
      路过一堆躺着晒太阳的人,何子云真佩服他们,竟然不觉得阳光刺眼。
      又路过了许多放风筝的小孩,他们闹得不行。
      到门口,却突然想起好像没带纸。
      何子云仍然不信邪地又翻了翻口袋,很遗憾,但确实没带。
      他有些烦躁地在太阳底下站着,看了下周围。除了一堆那堆小孩,近处只有一个睡觉的人。
      一包蓝色的抽纸正直愣愣地摆在野餐垫上,睡觉的那人脸上好像盖着本书。
      犹豫了一下,何子云还是走了过去。
      “你好,请问能借用一下纸巾吗。”
      似乎是担心惊了别人的梦,他的声音放地有些低。
      或许正因如此,话说了许久,那人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正当何子云想再次开口时,那人的手动了动。
      白的有些刺目的手指只是将脸上的书微微抬起,何子云仍然看不清他的脸。
      还没等书被完全抬起来,另一只手摆了摆,像是示意。
      何子云心怀感恩,忙不迭地从中抽了两张。
      “感谢感谢。”
      回去的路上,他又远远地朝那儿看了一眼。
      那人大半张脸上仍然盖着书,只露了半个下巴。书的阴影打在他消瘦的脸上,和周围的光呈现出对比。
      这时,那人手放了下去,随意地搭在身侧。
      一切就像又回到了刚刚,回到了他开口之前。
      何子云有些惭愧,因为扰了别人的梦。他希望做梦的人此时早已把梦续上,也算是减轻自己的罪孽。
      回去后,他用手感受了一下可乐的温度,瓶身的水汽仍残留着些许。
      何子云的手背就这么靠在可乐罐子上,远远地看着那边。
      在一堆跑来跑去的孩子中间,那个人似乎坐了起来。
      但很快,又重新躺下了。
      何子云对外一向是礼貌周到,很少有唐突的时候。远远地看了半晌,最终拿了一些东西,起身走去。
      从荫蔽之处重返炎炎烈日之下,接着,何子云在那地方停住。
      此刻,只隔着很近一段距离,他很仔细地又看了看。
      野餐垫上印的是卡通图案,有些幼稚。垫子上还放了几瓶酒和果汁,都是满的。旁边还有一个空的玻璃杯。
      那人的头发有些长,微微及肩。软软地散在垫子上,末梢稍卷。
      阳光照到的地方,头发又透着棕。
      书仍然盖在脸上,简单的封面,赫然几个大字——《风水理论研究》。
      身上是一件灰黑色的衬衫,却被躺着的人翻来覆去地,压得有些皱。
      何子云低身,正在犹豫着怎么措辞:“你好,刚刚有些唐突……”
      可刚一开口,躺着那人突然坐了起来,脸上的书也随之揭开。
      迎上来的是双半眯着的眼睛,并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脸看起来瘦了,头发垂在耳畔显得人更瘦。
      这张脸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见了,看着看着,竟变得有些陌生。
      何子云有些楞神,脑子顿了一下,眼睛不知该盯着何处。却瞥见了对方捏着书本的手,有些恍惚。
      手还是那么好看。
      这个突然又冒出来的想法,让他瞬间回过神。他觉得自己的嘴角像是勾了勾,可又总觉得神情有些不自在。
      刚刚没说完的话蓦地变成了一句:“好久不见。”
      方炘看起来刚醒,似乎还没适应这刺目的太阳,眼睛眯着。他没有搭话,脸上却有些醒来时的不耐烦神色。
      两人之间似乎是过了许久,可又或是不过短短十几秒。
      方炘终于从一阵阵阳光带来目眩中回过神来,却把头一扭,看向了那些在放风筝的小孩。
      两人无话,可没有人出声打破。
      一人坐着,另一人就这么蹲在那儿,似乎也是不嫌累。
      终于等到了方炘开口:“怎么,陪女朋友出来玩?”
      看似轻快的调侃,何子云却听出了其中的不善。
      不过听到这么怪异的一句话从方炘嘴里说出来,何子云有些想笑,不过笑得颇为无奈。
      “早分了。”他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
      分了,甚至还是“早”就分了。听到这话的人似乎也有些高兴,嘴角一扬。
      阳光从方炘微卷的发梢穿过,在他的脸庞边缘描上了一圈柔和的光晕。
      连带着语气都有了几分柔和的色彩:“哦,被甩了啊。”
      何子云没有立刻接话,而且让风吹了一阵。
      “天气这么好,要不聊聊吧。”他突然没头绪地来了这么一句。
      何子云抬起头,看向方炘。其实这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知是否是因为太阳太烈了,方炘眼睛弯成了一条缝,回了一句:“行啊。”

      何子云坐了下来,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之前拿来的可乐发呆。
      他顺手从旁边刚拉过来的露营车里,捞了一听还挂着水汽的。
      就这么拎着可乐,何子云猝不及防地冰了一下方炘的手背。
      后者被惊了一下,隐藏在发梢后的眼神,从晦暗向亮转了一下。
      “特地给你买的无糖。”何子云扯出一副笑嘻嘻的脸说道。
      言语间,两人熟稔得像是很多年前那样。
      方炘却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接过。
      ”嘭”地一声,拉环被拉开。
      细长的手捏着拉环又反向压了压,然后才一仰头。
      方炘的眉眼猝不及防地皱了一下:“离我远点,一身烟味。”语气之间满是嫌弃。
      “你自己说这话不心虚吗,喝这么多。”何子云眼神朝旁边五花八门的瓶子看了一眼,也不甘示弱。
      被回怼的人猛地凑了上来,气息吐在他耳边:“你再好好闻闻呢,我喝了吗?”
      这回还真是何子云错怪他了,这么多酒放这儿,可他还真没喝。
      扑面而来的气息中,没有丝毫的酒气,只有淡淡的咖啡香。
      初夏的太阳底下,两个人坐在野餐垫上。一个人反手撑着,眼睛四处飘散。另一个人盘着腿,盯着不远处放风筝的小孩。视线并未交汇。
      “现在在设计院吗?”何子云这么问道,但并没有看对方。
      沉默了半晌,或许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但最后方炘好像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灰黑色的衬衫皱着,让他整个人显得懒洋洋地。有些长的头发卷着,一看就像是那种搞艺术的。
      两个人若无其事地聊了一会,默契地没有再提及自己,也没有在询问对方。只是说些其他人的近况。
      像是有一层淡淡的雾气,阻隔在他们之间,让彼此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那赵启飞呢?也在院里吗?”何子云不经意地想到了这个人。
      这也是他们的一个同学。方炘和他不太熟,只是认识。但依稀记得,何子云还在建筑学的时候,和他一起做了几次作业。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起他了,或许是因为他们两都认识的人就这几个。
      但方炘眼底似乎闪过一丝诧异,神色滞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是懒懒散散的模样:“不知道。”
      这时,旁边小孩的风筝缠树上了。树荫下,同伴们正嚷嚷地支着招。
      可风筝还没拉下来,反而把线拉断了。
      方炘就在远处看着,突然没头绪地来了一句:“刚刚往后面拉一点就不会卡了。”
      接着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不过他们在下面怎么看得到这些呢。”
      何子云看着这一幕,眼前遮掩的雾气好像消散了些。
      对方还是这么的心不在焉,说话也还是这么的莫名其妙。
      鬼使神差地,他问了一句:“一会去吃烤鱼吗?”
      就像是很久之前,他们还住在一间寝室的时候,稀松平常的对话。
      方炘虽然没有在看他,却很快地回道:“行。”
      方炘也没问是哪一家,何子云也没说,像是一种默契。
      就好像两个人的记忆里就只有这么一家烤鱼店。
      两个人仍在晒着太阳,何子云的数据却早已抛之脑后。
      像是被烤鱼唤起了什么,对话也从虚无缥缈的试探性的询问,变成了乱七八糟的聊天,或者说是八卦。
      “郭天越和那谁分了吗?”
      “刘寄然?根本没谈过吧。不过也没出国,缠缠绵绵了这么些年最终也没正是谈上。一个继续搞乐队去了,另一个好像在读研吧。”
      何子云听完随意地点了点头,似乎这个结局不出所料。
      “关于今年建筑学分数线暴跌,有什么看法吗?”何子云有些戏谑地问。
      方炘则回之以一脸淡然:“不看待,且不发表。”言语中,并看不出他对此的喜恶态度。
      在何子云的印象中,方炘一直就是这样,好像没有特别喜欢什么东西,也没有特别地讨厌什么。总是顺其自然,大多时候都是——就这样好了。
      于是,何子云又开启了他的自说自话:“其实,我现在天天也就是做做实验,算算数据,偶尔再被压榨一下。”说完,还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
      “这么忙还有空出来晒太阳。”方炘杀死了对话。
      何子云喝尽了最后一口饮料,已经没有冷气了。
      “多久走?”已经快要五点了,一会下课之后再去,店里就更是人满为患。
      “马上。”
      方炘站起来收了一下东西:垃圾、完全没动的酒和果汁、垫子……把它们通通扔进了野餐车内,毫无收拾整理的章法。
      何子云一言不发地看着,眼神似乎透过了这些,看到了很久以前。
      收拾好之后,方炘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把东西放在原地。然后走到了刚刚那堆放风筝的小孩那儿,弯腰跟他们说着什么。
      可说了半天,最后倒是方炘自己爬到树上,把那风筝给取了下来。
      他三步两步,从树上轻松地跳了下来,再将风筝递给了那群小孩。
      这个过程中,这堆小孩就在树下眼巴巴地望着方炘,接过风筝的时候一齐发出惊呼。
      方炘走回来的过程中,他们一直在挥手道谢。
      他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转过了头。却和何子云眼神对上了。
      最终,像是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终于让身后的声音停歇了。
      回来后,方炘一言不发地提溜着小车就走了。
      何子云从后面跟了上去:“真是好人啊西西,行善积德。”
      听到这句话,以及这个称呼的0.1秒后,方炘迅速回头瞪了他一眼:“你他妈别叫这两个字行不行。”
      说完,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甚至还走得更快了。
      何子云亦步亦趋地跟着,还想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再触及方炘这个“逆鳞”。
      可还没消停多久,他又忍不住:“你穿一声黑的就是为了方便爬树,我还以为……”
      话没说完又方炘被打断:“以为什么?以为建筑师都爱黑色吗?”
      走到公园门口,方炘停住了,低头看着手机,似乎想打车。何子云一看这场景,凑到他旁边,绷了绷样子,装模作样地左右瞧了瞧。
      努力作出一副淡淡的样子,然后不经意问道:“要不坐我车?”
      又被他装到了。
      在等他把车开出来的时候,方炘随地找了个地方蹲着,看着周围进进出出的车辆和人群。
      没过多久,何子云的车就大摇大摆地停在了他面前。但方炘却还是蹲着没动。
      看着何子云下车,又把东西搬到后备箱里,他才猛地一站起来,可突然眼前一暗。
      恍惚中,控制着平衡,用手扶了一下车门,然后就这么站着,因为眼睛花了他还没回过神来。
      何子云也没注意这儿,把后备箱盖上后,就进了驾驶室。
      方炘还靠在车门边,没缓过来。刚刚蹲久了,一下起猛了。他努力维持着表情,眯了眯眼睛,手上终于摸到了车把手的扣。
      坐下后,他脑子还是晕的。本来他就容易晕车,何子云车里还有些许的烟味,方炘头更痛了。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方炘的异常,何子云顺手把窗子开了条缝。
      方炘斜靠着,看向窗外。缕缕凉风袭来,还夹杂着些许飘飞的柳絮。
      清河路上还是这么堵。从前,他们的学校在清河中路,下课了出去吃饭的时候就这么堵。
      如今,他们还是堵在这条路上。
      到了熟悉的地方,方炘站在那儿等他停车。
      何子云下来的时候有些恍惚,这场景就像很多年以前,才下课的时候一样。远处的夕阳透过层层叠叠的居民楼,落了几束进来,打在地上。
      小店重新装修了一下,还把旁边的店铺也合并了。再也没有了操着口音走过来的老板,问他们今天吃什么鱼。每张桌子上都有一个二维码,扫码点餐。
      两个人都默默地扫了码,眼见着对方添加了一条中辣清江鱼,方炘只是再添了些小菜。
      看着彼此无声地在手机上删删减减,最终点了确定。
      鱼端上来以后,香气随着咕噜咕噜的声音逐渐散开来。
      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层热气。可在这个熟悉的香气中,他们似乎又非常近。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虽然生活中的小插曲不断,但听起来两个人都还过得不错。
      没一会的功夫,就来了许多下了课大学生,一群人嬉嬉闹闹地。
      可很快,到了晚课时间,店里又没剩几桌人。
      两个人似乎都吃得很慢,扒一块鱼肉还挑着刺。这鱼一面还没吃完,另一面都有些糊了。
      聊天中,偶尔两个人说到一些事情,也会相视一笑。可总觉得,彼此之间少了一份欢乐,就像是有些东西被悄无声息抽走了。
      转眼,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两个人走出小店,老板熟稔地说着:“再来哈。”说完就低下头继续清理账目。他似乎对每个人都这么说。
      方炘再次上了何子云的车,长长的头发垂在眼前,眼神有些晦暗难明。
      何子云也迟迟没有点火,像是在等着什么。
      漆黑的车里,两个人的眼神闪烁着,何子云透过前面的玻璃倒影,把旁边人的情绪看清了些。
      方炘偏着头,直到很久后才几不可闻地开口:“到清河西路,在三所的那个路口停一下就行。”
      何子云应了一下,也不知是否听清,慢了一拍才把钥匙一拧。
      紧接着的,仍是一路无话。
      窗外橘金色的灯光,一路从浓郁到点点闪烁。
      锦城春日的夜晚,天幕是稠密的黑,黑的像热水晕开的墨。
      同时夹带着一份暖意,却仿佛裹挟在身侧,让人无处可避。
      此时晚高峰已过,很快便到了刚刚方炘说的那个路口。不过,对于两个人来说,这一路上似乎很漫长。
      是久别重逢的漫长,以及一些漫长的,细碎的回忆划过。
      方炘下车后,何子云并没有过多的停留,而且向前开走了。
      不过很快又在前面的路口掉头,车速很慢。此时,他才敢光明正大的看方炘的身影,慢慢隐入街道细碎的树影中。
      两人不过是短暂的同学,进一步说,恰好是室友而已。
      性格勉强合得来,也就常常一起吃饭上课,算是关系不错。
      最开始,在何子云看来,方炘是一个有些冷的人。可后来,他又发现好像并不准确,这人其实挺有趣的,虽然有时候是真的太过冷淡了些。
      两个人的相遇于那个意气风发的时候,似乎回忆都是镀着一层金色的光。
      尽管之后经历了分别,和很多突如其来的事。
      如今两个人已被这个生活反复地揉捻成型,变成了这般似乎有些了无生趣的模样。
      何子云禁不住想,如果他当年继续学建筑,那么他和方炘之间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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