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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京城】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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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鹏飞片刻不停回到院中,好在他们的东西不多,稍微收拾便能离开。离开前,任鹏飞本想抱著女儿,青青却执意要自己走。
“爹,让我多走走,这样对身体也有益。”
不过七岁的女儿却有一张懂事的脸,任鹏飞不知是心疼多些还是欣慰多些。
离开的时候走过一个枝繁叶藏的庭院,有一个丫环端著水盆自树影之後出来,一个不慎踢到石板,“哎呀”惊呼一声迎面扑到,盆子里的水如数朝哑姑和青青泼去。
任鹏飞走在前面,手里又提著一堆东西,终究没能护得女儿周全,被兜头淋成个落汤鸡,哑姑自个儿都被浇湿了裙摆。
“青青!”任鹏飞丢开手中的东西就去查看女儿。
摔倒在地的丫环知道自己闯了祸,赶忙站起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任鹏飞知道无心之失不为罪的道理,就算是自己家的下人他也不会严加惩戒,更何况是别人家的。所以也没有多说什麽,好在这盆水是刚端上的干净热水,只要赶紧给青青换一身衣服便好。
只是摆在他们前面的难题是,刚刚搬出的小院他们前脚方迈出,後脚便有粗壮的下人去拆房子了,现在估计也是一片狼籍,哪还有可换衣服的地方?难不成,就这麽湿著一身走出府外,去马车里换?
做错事的丫环似乎察觉什麽,赶紧说道:“啊,前面就有个可换衣裳的小屋,我带你们去吧。”
任鹏飞先谢过,然後跟著这位丫环走向她说的那间小屋中,任鹏飞守在门外,女眷们全进屋。
进了屋内,哑姑怕青青著凉,便先帮她换掉身上的湿衣,带她们进屋的丫环则在旁边张罗,她找出一块干净的棉巾,趁她俩不备,在上面倒上什麽东西,随後手脚勤快地帮青青擦身子。
“真是对不住,赶紧擦干吧,免得著凉了。”
青青冲这位帮她擦身子的丫环浅浅一笑:“小姐姐,我没关系,你不用过意不去。”
看著孩子的笑容,丫环微愣,随後笑著点头:“真是个好孩子。”棉巾在青青裸露的背上抹了几下,片刻後,一个红色的莲花型胎记逐渐浮现,丫环目不转睛地看。
哑姑看她这样,不由也朝青青背後看去,一愣。
“怎麽了,哑姑姑?”
见她俩这般,青青便睁著一双圆圆的大眼问道。
哑姑还未来得及答,丫环便已笑道:“哎哟,小姑娘背上有个很漂亮的胎记呢。”
“有吗?”青青扭头去看,自然看不清在肩胛下方的胎记,便看向哑姑,见她点头才一脸迷茫,“我怎麽不知道呢。”
哑姑摇头,表示她从前也没发现啊。
“难不成是这两天才有的?”
青青低头喃喃,丫环笑著说:“好了,快换上衣裳吧,免得真著凉了,这胎记就长在身上,想什麽时候看都行。”
於是青青便把胎记一事先压在心底。
等任鹏飞一行人走远,丫环转过身便往华夫人住的地方走去。
“你是说,药水抹上後,小女孩背上就出现了红色的胎记?”华夫人坐在椅子上,看向陪伴自己多年的心腹丫头小绿。
小绿垂首恭敬地道:“是的,夫人。小绿看得一清二楚,在肩胛骨下方,一个盛开的莲花型胎记。”
华夫人望向门外,似乎是沈思,小绿想了想,又小心道:“夫人,那小姑娘对奴婢笑的时候,奴婢总觉得……”
“说!”
“觉得那小姑娘和少爷很像……”说完,又赶紧道,“夫人,就恕奴婢失礼!”
“没事。”华夫人缓慢摇头,随後挥手示意她出去,“你出去吧,这件事千万不要传出去。”
“是。”
小绿退下,华夫人坐在椅子上,脑子一片混乱,她觉得整个事情有透不出的诡异──为何任鹏飞的女儿会和自己的儿子长得如此之像?
聂家世代并无什麽特别引人之处,却有一个很迤逦的传说,说聂家的祖先曾与一位荷花妖相知相爱,然而人妖殊途最终未能在一起。荷花妖魂飞魄散之前,用最後的一点灵力倾注於所爱的人身上,此後聂家的男人若有後代,背上必定有一个红色的莲花胎记,据说是荷花妖眷恋不舍地以这样的方式成为聂家的一份子,永远不离开。
只不过随著时间的消逝,也许是法力也随之逐渐消弥,到如今,这个红色的胎记唯有在出生时前两年会出现,随後逐渐淡去,最後消失,唯有在情动之时或用特殊的药水抹上才会显现。
聂颖的生父聂远向妻子华鸢说起这件事时,她只当他胡诌,可等儿子出世,才知道他所言非虚。特别的胎记,唯有聂家的後代才会出现,可如今在任鹏飞的女儿身上也出现了──
华夫人并不怀疑小绿在说谎,因为胎记一事她从未同小绿说过,只是让她用药水在青青背上涂,看会出现什麽,而小绿回来後却能很清楚说出来,是个红色的莲花型胎记。
华夫人越想越觉得诡异,她甚至想,难不成青青根本不是任鹏飞的女儿,可又马上否决,任鹏飞对聂颖无情,又如何会如此真心实意去抚养照顾一个和自己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当年聂颖与任鹏飞在万恶谷中发出的诸事,华夫人怕引起儿子的痛苦回忆一直没有细问,只知道万恶谷中,任鹏飞与儿子的关系并非相遇相识这般简单,经过水榭中的一夜情事,俩人之间看来也不是一句露水姻缘可以说得通。
看来当年鬼婆婆一定是利用他们两个做了什麽有违天道之事,否则岂会千方百计让他们在谷中相处一段时日……
华夫人越想越头痛,总觉得快有什麽即将浮现於脑海,却就是冲不过最後的一层屏障。
捂著额头苦思的华夫人不经意想起一事,当初在找寻儿子踪迹时,也得知一个当初聂远隐而不说的事情,其实故事并不像聂远所说的那麽凄美,另一个版本是聂家的祖先负了荷花妖,这个莲花胎记则是一个诅咒,诅咒聂家子孙永远无法寻匿真爱。
不论如何,当初华鸢听时,只当一个玩笑话,并不以为然,毕竟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如何能信?
可是看著聂远,看著自己的儿子,华夫人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任鹏飞就此离开,到底是对抑或是错?
然而事情容不得华夫人多想,跟随她多年,值得信任的管家匆匆走进屋内,交上潜在靖王府的暗探传回来的密信,她收起心神拆开竹筒先看内容,看完後脸色丕变,瘫在椅子上半天无法动弹。
任鹏飞离开华府的第六天,华夫人把儿子送出了家门。
“儿子,此去咸阳娘不在你身边,千万记得保重身体,也不要酗酒,至於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别再拘泥於此,嗯?”明明孩子身上的衣物再整洁不过,华夫人却一再地亲手整理,总是觉得有些不满意,“等娘把京城的事情处理好了,娘就过去。”
“娘,不如等你处理完事情,我们再一块去咸阳,可好?”明明母亲眼中充满对自己的不舍之情,却坚持要他现在便离京,聂颖隐隐觉得有什麽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看著儿子关切的双眼,华夫人微微一笑,把他的手握进掌心中,轻抚道:“娘又何曾不想和你一块去,只是京城这块伤心地你留下越久越无法放开,娘呀,就是想让你赶紧把从前的事情抛开,好好的生活。京城的生意娘根本就不在乎,只要与我儿在一块,娘就幸福满足了,只不过真就这麽抛却家中的生意,那些仰仗咱们家讨口饭吃的生意人可就难过了,娘不得不留下管一管。”
“行了,时辰不早了,你快上车,娘看著你走。”
聂颖看著母亲慈爱的笑容,略一点头,放开她的手走上马车。
“记得,要保重身体,娘只想要你好好的。”
“知道了,娘。”
坐上马车,聂颖揭开帘子看著走到车前的母亲:“你也要保重,孩儿在咸阳等你。”
华夫人含笑,点头,挥手:“走吧,娘看著你。”
马车驶离,聂颖一直到看不见母亲的身影才把帘子放下。
血雨腥风乍起,再多的安宁也敌不过人的野心。
待聂颖发觉有异时,人已在离京城有数千里之距的太原,本来应该是去咸阳,可在太原稍做休整後,领队的管事却突然决定改道去福州,说这是华夫人的意思,追问是何因却又回答不出,聂颖仔细一想,心中的不安更甚,便执意留在太原不走,派出一人返京询问原因。
可不出一日,派出去的人连滚带爬地跑回来了。
京城传出的消息,聂颖离京的第七天,也便是前天,靖王爷趁皇帝突发重病昏迷不醒,勾结禁卫军叛变逼宫!可叛军才闯入紫禁城,便被伺机以待的皇帝亲军重重包围,结果是一个不落的全被歼灭,靖王爷已被押入大牢听候发落,王爷府被抄,府中上下无一不被监禁於锦衣卫大牢,华夫人不仅外传是王爷的内眷,更因为查出与王爷有金钱往来坐实出钱招兵买马叛变的罪名,一同被押入大牢。
聂颖一路策马狂奔,京城戒严,到处在查逃窜的余党,因为华夫人有同谋之名,府中上下也被关押追查,为掩人耳目,聂颖不得不乔装打扮混入城中。
有道是风声鹤唳,经过靖王爷的一场声势浩大的叛变,此时的京城更不复往日的繁华,街上寥寥数人也是匆匆而过,便连昔日最为热闹的城中大酒馆,也不得不低调的半掩上大门。
华府的大门紧锁,门前一片狼籍,白色的封条刺痛双眼。聂颖一身蓑笠站在门外,迟迟无法相信。
聂颖在城中奔波,却连见牢中见母亲一面都无法办到,他曾想求当初与他相处甚欢的一些友人帮忙,结果无人肯见,甚至还差点被揭穿引火上身,也仅仅是三天时间,聂颖看透了世间的冷暖。
本该与他一道去咸阳的管事追了上来,并找到他,终於说出其实华夫人早已知道靖王爷的野心,可惜当年为找回儿子她什麽都不管不顾。她明白再与这人牵扯下去不会有好下场,才会为确保万一先撇清娘家那边的关系。如今她想求个全身而退已是艰难,所以在寻回聂颖时,她便开始偷偷另置产业,打算把她能给的一切全留给儿子,本来还想和聂颖多多相处一段时日,奈何靖王爷已经等不下去,买通宫中的太监给皇帝下药,勾结禁军统领叛变逼宫……
管事让聂颖离京,越快越好,华夫人留给他的财产足以让他丰衣足食过上几辈子,而且,这也是华夫人的意思,让她的儿子好好地活下去。
聂颖没走,他在策划一件事,劫狱。
母亲的罪名已被坐实,其他的办法已然不可能救她出来,这个是唯一的可行之计。管事听他说起这件事时,十分震惊,可却无法劝说这位脸上只有义无反顾的主子。
在华夫人被问斩的前两日,聂颖摸黑行动,他的身手敏捷得非一般人能比,戒备森严的锦衣卫大牢,他来去自如,无人发觉。看过从别人手中买来的大牢结构後,聂颖很快便来到关押重犯的牢中,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母亲,然而他所看到的一幕却令他的血液倒流,肝胆寸裂──
他的母亲,正被大牢里的一帮禽兽凌辱!
他们还在笑,说京城最美的女人滋味如何,年纪虽大却芳颜不老皮肤细腻,就这麽死了可惜不如让他们玩玩,毕竟是王爷的女人,曾经是连想都不敢想──
母亲的双眼半合,没有一丝光亮,也许这一刻她还在呼吸,但她的心已经死去。
聂颖疯了。
他失去了理智,他不知道他怎麽冲了进去,怎麽撕裂这些人的身体,怎麽救出母亲为她披上衣裳,跪在血泊之中哭著抱紧她。
“娘……”
聂颖浑身在颤抖,一颗热泪滴在母亲的脸上,她死去的心又开始跳动,艰难地睁开眼睛,看清他的脸,笑了,依然是如此的慈爱和温暖。
“儿子……”
“娘!”
“不要报仇,也不要恨,好好地活下去……”
“娘……”聂颖已经泣不成声,母亲的体温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流逝,他好怕、好怕,泪水控制不住,一颗一颗地落下,浸湿母亲温暖的脸,“娘,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不会离开……娘会在你身边……一直在你身边……”
闻声而来的狱卒把监狱照得灯火通明,倒在地上被生生撕裂的尸体和溅满墙壁的血液让他们惊慌,却没有人能逃。
一夜之间,整个大牢横尸遍布,没有谁能活著逃得出来,等外头的人进去时,一地的碎尸和血腥让人腿软想吐。
只有这些已死的人才知道,生前他们遇上的是多少可怕的事,也只有他们才看到,杀红眼的恶魔怀里的女人永远凝固在唇边的温柔的笑。
准备返回渡厄,路也走了将近一半的任鹏飞获知消息,紧赶快赶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等他站在京城的街道上时,锦衣卫大牢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京城,而杀人者已不见踪影。
任鹏飞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等他醒来时,天空下起了小雨,他望向乌云厚重的天空,没有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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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