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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寒苑破局 ...

  •   芷兰轩通往外院的路,林微熹只在溜出府时走过一次,此刻却步履沉稳,只是素色裙摆下的脚踝,因连日受寒有些发僵,每一步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滞涩。寒风卷着碎雪沫子打在脸上,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可那挺直的脊梁、冷冽的眼神,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
      越靠近外院,喧嚣声越清晰。
      “……就是你们侯府的人!偷了我们百草堂的百年老参!伙计昨日见个穿青灰比甲的婆子在铺外徘徊,今日药材就没了,一路跟到贵府门外,错不了!”尖利的男声带着刻意的激愤,还夹杂着几分商人的油滑,试图煽动围观者。
      “李掌柜,话不可乱说!侯府规矩森严,哪容得下人随意出府行窃!”老门房福伯的声音苍老而焦急,双手紧紧拦着对方,额角已渗出汗。
      围观的仆役围了里外三层,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有好奇,有鄙夷,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毕竟这位“失贞”的嫡小姐,本就是府中最显眼的谈资。
      林微熹穿过月洞门,瞬间成了众目焦点。她没急着开口,先对满面焦灼的福伯微微颔首:“福伯,辛苦了,先歇歇。”声音虽轻,却带着安抚人的力量。
      这份镇定从容,让周围的窃窃私语骤然一静。
      那李掌柜约莫五十岁,穿一身浆洗得发亮的绸面棉袍,留着两撇鼠须,眼珠转得精明。见正主来了,立刻调转矛头,指着林微熹对周围人喊道:“就是她!定是这小姐指使下人所为!一个弃女困在寒院,指不定急着用钱,才打我们药材的主意!”
      林微熹目光平静地扫过李掌柜,指尖因寒冷微微发凉,语气却淡漠得听不出喜怒:“掌柜方才说,我指使下人偷了你家老参?”
      “自然是你指使!”李掌柜梗着脖子,比划道,“那婆子穿青灰比甲,梳双丫髻,跟你院里王婆子的模样差不离!不是你院里的人,还能是哪的?”他故意说得具体,想让谎言听起来更真。
      “指使?”林微熹唇角勾起一抹淡嘲,抬手拢了拢领口的旧棉,“我身居禁院,非召不得出,连炭火都需按份例支取,如何能指使下人跨越大半个京城,去西市偷你家药材?且不说府门守卫森严,单说这百年老参,动辄价值百两,一个婆子如何能轻易得手,还能安然带回府中?掌柜构陷罪名,也该合乎情理。”
      言辞清晰,逻辑分明,瞬间戳破了指控的漏洞。围观的仆役们也跟着点头——一个连温饱都勉强的弃女,哪有这通天的本事?
      李掌柜脸色微变,强辩道:“就算不是你指使,也是那婆子自己起了贪念!她是你院里的人,你管教不严,总逃不脱干系!今日若不给个说法,我便去京兆尹衙门告你们侯府纵仆行窃!”
      “我院里的人?”林微熹眸光一锐,上前半步,虽身形单薄,气势却瞬间压过对方,“我芷兰轩只有两个粗使婆子轮值,一个姓王,一个姓刘,每日辰时来送份例,午时便走,府中造册可查。掌柜说的青灰比甲、双丫髻,府中粗使丫鬟婆子皆是这般打扮,如何能断定是我院里的?”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再者,你说丢了百年老参,可有购药凭证?可有库房登记?既说伙计认出婆子,为何不直接拦下,反倒让她回府?你百草堂丢了如此贵重的药材,不去报官缉拿真凶,反而堵在侯府门前攀咬,是欺我孤女无依,还是觉得侯府门楣可任人践踏?!”
      最后一句,她拔高了声调,清越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犀利的反击震慑住了——这位大小姐没有惊慌哭诉,反而句句直击要害,将个人纠纷拽到了侯府尊严的高度!
      李掌柜额头沁出冷汗,没想到这弃女如此难缠。正想再编造细节,一个严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何人在此喧哗,败坏侯府名声!”
      赵嬷嬷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面色阴沉地走来。她本不想管这浑水,可听闻涉及侯府清誉,若是传出去“侯府嫡女纵仆偷药”,老夫人定然怪罪,不得不来。
      李掌柜像见了救星,连忙上前诉苦:“嬷嬷明鉴!贵府小姐纵仆偷了我铺中百年老参,人证俱在,还请嬷嬷主持公道!”
      “人证俱在?”林微熹抢先开口,语气带着讥诮,“掌柜说的人证,是那没拦下婆子的伙计?还是这满院看热闹的仆役?赃物何在?凭证何在?空口无凭便污蔑侯府千金,莫非是觉得我侯府无人不成?”
      赵嬷嬷眉头紧锁,目光在两人间逡巡。她不信林微熹有本事偷药材,但李掌柜敢上门闹事,背后定然有人撑腰。她看向李掌柜:“李掌柜,你说丢了老参,可有库房账本为证?何时丢的?具体情形如何?”
      李掌柜眼神闪烁,支吾道:“账本……账本在铺中,一时未能带来。昨日闭铺时还在,今日一早便没了,定是那婆子夜里偷的!”
      “夜里偷的?”林微熹立刻抓住破绽,“你方才说伙计昨日见婆子在铺外徘徊,今日药材丢失,如今又说是夜里失窃,前后矛盾,如何能信?”
      林微熹转向赵嬷嬷,微微福礼,语气沉稳:“嬷嬷明鉴。此人无端寻衅,无凭无据便污蔑侯府千金,分明是心怀叵测,欲坏我名节、损府中声誉!请嬷嬷将他扭送官府,当堂对质,也好让外人知晓,我永宁侯府并非可随意欺辱之地!”
      句句在理,寸步不让,反而将了李掌柜一军。
      李掌柜彻底慌了——他本是来施压,没想过要当堂对质!所谓“失窃”纯属捏造,账本自然也没有相关记录!“你……你血口喷人!我……”他冷汗涔涔,语无伦次。
      就在这时,王婆子领着一个穿体面绸缎、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匆匆赶来,高声禀报:“大小姐,赵嬷嬷,济仁堂的刘掌柜到了!”
      刘掌柜上前拱了拱手,目光落在李掌柜身上,面露讶异:“李掌柜?你怎会在此?方才这位王妈妈来我铺中,说贵号丢了百年老参,拿着您铺中常用的药材图样来问市价,我还纳闷——贵号是京城药行翘楚,这般珍贵药材失窃,怎不先报官备案,反倒让婆子四处问价?再者,我与贵号常有往来,近半年从未听闻你家进了百年老参,莫不是有人伪造事由,故意栽赃侯府小姐?”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李掌柜面无人色!他哪里有什么老参失窃?所谓“图样”也是王婆子按林微熹的吩咐,拿了普通人参的图样去问的!这分明是对方将计就计,反手给他设了个圈套!
      “不!不是!我没有……”李掌柜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赵嬷嬷何等精明,此刻早已看清局势。她脸色铁青,厉声喝道:“好个刁滑奸商!竟敢欺到侯府头上!来人,拿下!送去京兆尹衙门,查问清楚是谁在背后指使!”
      两个粗壮婆子立刻上前,扭住了瘫软如泥的李掌柜。
      “嬷嬷饶命!小姐饶命!是……是百草堂少东家让我来的!他说……他说只要闹大,就能逼侯府发落了您!”李掌柜吓得魂飞魄散,脱口而出。
      林微熹却淡淡开口打断:“嬷嬷,此事关乎侯府清誉,交由官府秉公处理便是。至于幕后指使,相信京兆尹大人自有明断,也免得我们侯府落个‘私刑逼供’的名声。”
      她不想此刻把百草堂少东家逼到绝路,打草惊蛇。将李掌柜送官,既洗清了自己,立了威,又给了百草堂一个警告,更将矛盾引向官方,为自己争取了转圜时间。
      赵嬷嬷深深看了林微熹一眼,目光复杂——这位大小姐的心思缜密、手段老辣,与记忆中那个怯懦少女判若两人。她挥了挥手,婆子们便将哭嚎的李掌柜拖了下去。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围观仆役散去时,看林微熹的目光已充满敬畏,再也无人敢轻视这位“弃女”。
      赵嬷嬷对林微熹道:“大小姐受委屈了,夫人那里,老奴自会回明。只是日后行事,还需谨慎些。”
      “有劳嬷嬷提点。”林微熹微微颔首,神色平静得仿佛刚才的交锋从未发生,只是转身时,指尖的凉意才慢慢散去。
      回到芷兰轩,关上门,她才松了口气,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这具身体太弱,强撑着应对一场硬仗,早已耗尽力气。她扶着门框缓了片刻,才走到桌边坐下——百草堂的反应如此狠辣,说明锦绣坊的背后,定然藏着不简单的秘密,他们绝不容许自己染指。
      傍晚,鲁娘子送来绣好的帕子。四方素帕上,兰草清雅、翠竹挺秀,针脚细密匀称,连叶脉的纹路都清晰可见,果然手艺不凡。
      林微熹赞赏了几句,付清工钱,又额外包了一小包糖渍梅子:“劳烦娘子费心,这点东西带回去给孙儿尝尝,小孩子都爱吃这个。”
      鲁娘子千恩万谢,犹豫片刻,低声道:“大小姐,今日外院之事,民妇听说了。您真是……厉害。”她顿了顿,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民妇想起一事,或许对大小姐有用。”
      “娘子但说无妨。”
      “当年,民妇十六岁时,曾在西市的锦绣坊做过短工,就是如今陈氏药铺的位置。”鲁娘子眼中露出回忆,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角,“那绣庄的东家是位姓沈的夫人,江南来的,说话温温柔柔,绣活更是顶尖的好,尤其擅长‘叠翠针法’,绣出的山水像能透出灵气来,当时京中贵女都抢着订她的绣品,连宫里的娘娘都遣人来买过。”
      沈夫人……叠翠针法……江南……
      林微熹的心脏猛地一缩——原主生母沈清漪,正是江南人!
      “后来呢?绣庄为何关了?”她追问,指尖不自觉攥紧了帕子,指节微微发白。
      “后来沈夫人染了急病,咳得厉害,没几日就去了。”鲁娘子叹了口气,“她走后没半个月,绣庄就关了门,伙计们也散了。民妇当时还纳闷,沈夫人待人极好,工钱给得也高,怎么就没人帮着打理后事?后来才听说,她在京城没什么亲戚,侯府那边也没派人来管,没多久铺子就换了主人,改成了药铺。”
      急病……突然离世……绣庄迅速易主……
      林微熹指尖冰凉。一个生意火爆、连宫中都有主顾的绣庄,在女主人“急病”去世后立刻易主,连后事都无人打理,这绝非巧合。原主记忆中,母亲病逝前曾派人回江南送信,却被王氏以“女子外嫁,不必多扰娘家”为由拦下,后来便没了下文。
      难道母亲的死,也并非意外?
      夜色渐深,芷兰轩内孤灯如豆。林微熹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黑暗,眸中的光芒比星子更亮、更冷。她原以为只是夺回一间铺面,却没想到,这背后可能藏着母亲的冤屈。她的敌人,不仅是百草堂,或许还有更深的势力,甚至……侯府内部的人。
      但那又如何?
      她轻轻抚摸着帕子上栩栩如生的兰草,仿佛能感受到生母残留的温婉与坚韧。
      “母亲,”她在心中默念,“您失去的,您未完的,女儿都会一一夺回,一一查清。这仇,我替您报!”
      复仇的火焰在心底悄然点燃,与求生的意志、逆袭的决心交织在一起。前路虽布满荆棘,甚至可能暗藏杀机,但她林微熹,从未退缩。这盘棋,她不仅要赢,还要让所有藏在暗处的敌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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