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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珠玉俱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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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辰这次,死定了!”
“大人为何如此笃定,顾长辰,可是手握十万大军的镇边大将,有万夫不当之勇。”
“因为,我们手里有一个人,一个对顾长辰来说,算不上朋友的朋友,他会帮我们。”
大理寺地牢的甬道阴暗冰冷,仅容两个人并肩通过,大理寺卿王铸笼着手,他身旁的一名主簿帮他提着灯笼,两人借着昏幽的灯光,踩着石阶向下走去。
“可是,大人,你确定这个人,会出卖顾长辰吗?”
大理寺卿王铸在地牢门口站定,他的面前,是两扇厚重的,紧闭的铁门,由于年深日久的缘故,上面满是深红色的锈迹,好似人身上的伤疤一般,狰狞可怖,却又描述着过往的一切经历。
王铸胸有成竹:“到了大理寺,兄弟可以残杀,夫妻即刻反目,更何况,是朋友?”
地牢的门缓缓的从里面打开,血腥冰冷的味道,扑面而来,王铸抬脚,走了进去。
这里,是王铸的战场,烧红的铁烙,倒钩的皮鞭,细密的银针,是他的武器。
在这里,他从未失手。
王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特有的牢狱味道,和刑犯身上腐血的味道,让他觉得自己犹如上帝。
而当混着腥味和铁锈的空气充满了他的肺部时,他立刻感觉到了安全和舒坦。
然后,他随意问了句:“招了没?”
四五名施刑的小吏垂首站在一旁,一名领头的上前,朝王铸躬身道:“回大人,还……没有!”
王铸道:“都用了哪些刑了?”
那名领头的府吏道:“十指穿心,倒挂金钩,大鹏展翅,火烧铁泥,请君入瓮,烈焰焚心,现在正准备铁烙冰魄……”
王铸朝施刑处看去,一名小吏翻着炭火中烧成暗红色的铁烙,另一名则在往一个盛了水的木桶中倒一寸见方的冰块。
王铸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停下手中的事情。
整个刑室顿时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沉默。
沉寂了两秒钟后,铁链相碰的声音响起。
哐当,哐当,声音微弱,却清晰异常。
王铸顺着声音看去。
那是一条碗口来粗的铁链,铁链因为久浸鲜血,生出斑斑铁锈,铁链的一端,铸在囚室的石墙上,另一端,则将一具身体,捆在十字形的木桩上。
那是一个血肉模糊的身体,头发披散,遮住了那身体的整个头部,身上未着片缕,仅有被铁链困住的手腕脚腕处血红色的布片,表示着这个人,在受刑之前,是穿着衣服的。
那个身体从脖颈,胸膛,小腹,大腿,一直到双脚,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每一处,或被打的皮开肉绽,或施着刑具,或被炙得焦黑。
就连双手和双脚的指甲缝中,也插了逼供用的铁针。
哐当之声,就是从锁着这个人的铁链上发出。
这个人,正在不受控制的剧烈抽搐着,抽搐传到了铁链,竟带动沉重的铁链相撞,发出声音。
这已经是用肉刑的极致了,如果这样都还不肯招,那只能,换另外一种方法。
王铸挥了挥手,对左右的小吏说道:“你们都出去,本官要同这位风华绝代的状元郎,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
众府吏应了一声是后,放下手中的刑具,都出了囚室,主簿最后出去,将刑房的门关上。
王铸伸出手,随意的玩着火盆中的铁烙,拨了两块白炭,道:“白状元,白侍郎,白县令,白鸿飞!”
捆在木桩上的身体从喉咙中发出一阵“嗬嗬”声,绑着他的铁链也随之而响,低沉的“哐哐”声不绝于耳。
王铸却并不着急,他丢了手中的铁烙,信步踱到那句血肉残躯面前,将那人上下打量。
乱蓬蓬的头发上凝结着血茄,胸前的伤口朝外翻开,露出黑色的铁钩和猩红的血管。
“白大人,本官真是不明白,顾长辰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到了这种地步,还是不肯说半个字!”
一声好似野兽般的呜咽从那具身体中发出,抽搐的四肢引起铁链更巨大的碰撞声。
王铸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缓缓的细数白鸿飞的辛酸官路。
“白大人寒窗十年苦读,进京赶考三次,好不容易考中状元。成为云州县的父母官。年纪轻轻能做亲民之官,本来有着大好前程,可惜啊,却跟反贼顾长辰勾搭上了!”
王铸一边说,一边去观察白鸿飞的反应,当提到顾长辰三个字的时候,王铸透过对方蓬乱的头发,看到了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王铸在心中笑了笑,继续道:“白大人你家中有年迈老母,难道你就忍心让她一把年纪还要流放千里,吃尽苦头?”
白鸿飞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王铸又道:“白大人尚未娶妻生子,享受人间至乐,何必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三个月,交情平平的顾长辰断送一生?他顾长辰通敌叛国,阴谋造反,罪无可恕……”
王铸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呸!”的一声喝断。一直被困在木架上的白鸿飞大声怒骂:“卑鄙小人!别说……别说是十大酷刑……就是……就是一百……一千……一万!也休想让我出卖顾将军!”
王铸抬手,那袖子擦了擦自己唾在自己脸上带着血的痰,最后一次尝试:“白鸿飞!只要你写个折子,把顾长辰如何强逼你和他一起谋反的事情说了,你就能出去!就还有锦绣前程,不要忘记了,你娘还在云州县等你回去!”
哐当哐当声再次在封闭的囚室中响起,白鸿飞的四肢在剧烈的挣扎着,他背后的那根木桩都在跟着摇晃。
王铸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却听见白鸿飞因为挣扎的疼痛而发出的哀号,那尖锐的哀号声刺破王铸的耳膜,让他的心脏都有些为之紧缩,哀号声过后,便是震天的怒骂:“顾将军一心为国,天日可鉴!他不肯与你们这些小人同流合污,你们就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白鸿飞虽然出身贫寒,也知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要杀要剐,我都不怕你们!你们来,尽管来!”
白鸿飞状若厉鬼,神情可怖,吓得王铸跄踉的朝后退了两步,背心撞到紧闭的铁门上,沉闷的巨响回荡在狭小的空间。
大理寺为官十余年,王铸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囚犯。
身受极刑,却要拼命的维护一个算不上朋友的朋友。
王铸张着口喘了几口气,不甘心的伸出手,拉住铁门的门环,扣了三下。
铁门应声而开,门外的府吏走到王铸面前等待吩咐。
王铸咬牙恨声:“去!给本官抬一面大大的镜子来!”
带着血和锈的味道进入了他的肺部,他安心不少。
不到片刻,两名府吏吏抬着面一人高的穿衣镜进了囚室,将那铜镜,正立在白鸿飞面前。
铜镜打磨的光滑异常,纤尘可见,镜中的人披头散发,血肉模糊,不成人样。
王铸死死的盯着白鸿飞,他在期待白鸿飞露出惊恐的表情。无论是谁,看到自己这个样子,都不可能不害怕。
白鸿飞在看着镜子。
镜子中的人,根本已经不能叫人,那是最可怕的鬼。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血骷髅。被铁鞭倒刺勾掉的血肉,被钉满铁钉的双手,被铁钩挂着的胸腔,甚至在镜中,看得见自己裸露在空气里的血管中,暗红色的血缓缓的从中流过。
前所未有的震撼,这可怖的景象,这可怕的从炼狱中出来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就是自己!
又有行刑手上前,将蜂蜜涂满白鸿飞的伤口。
阴暗角落的虫蚁发现香甜之味,倾巢而出,向着白鸿飞的身体爬去。
王铸的声音在白鸿飞的耳朵中变得恍惚:“看来顾长辰对于你来说,的确意义非凡,不用重刑,你是不会招认他如何同你商议谋反之事。”
白鸿飞置若罔闻,他死死的盯着镜子。
直到从镜中看见一只蚂蚁爬上了自己的伤口,他才回过神来,盯着王铸,双眼几乎要掉出眼眶。
王铸冷笑道:“这些蚂蚁会替本官来招待你这位状元郎!它们可是不知道轻重,要是受不了就招认顾长辰谋反!”
虫蚁开始贪婪的吃着伤口上的蜂蜜。
蜂蜜完了,便是涂有蜂蜜的血肉。万蚁噬心的痛苦,让白鸿飞的喉咙中,传出了不可控制的嗬嗬之声,他在害怕,他是怕到极点自己无法控制的发出的恐惧之声。
王铸衣袖一挥,走出囚牢:“用木棒撑着他的眼睛!让他亲眼看着自己被虫蚁吃光!”
白鸿飞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惊恐至极的哀号,那哀号声越来越高,到最后,变成了哭叫:“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只是求死吗?还是不肯告顾长辰谋反吗?还是,不肯屈服吗?王铸心中微微有些挫败,他叹了口气,然后甩手,走出囚室。
囚室的石门缓缓的合上,囚徒那带着惊惧,颤抖,愤怒又疼痛到极致的嚎叫声,被隔绝在了石门之后。
三天之后,王铸再次打开囚室的门,他看见的是,一具森森白骨。
白骨上钉着一枚枚铁钉,白骨上甚至有刀刮过的痕迹,骷髅头的两个森然阴黑的洞,正对着王铸。
还有蚂蚁从空空的眼眶中爬出。
没有招。
白鸿飞一直惨叫了三天三夜,行刑的府吏用细木棒将白鸿飞的眼皮撑开,强迫他看着自己被虫蚁吞噬的情形。
已经无法了解白鸿飞死前,究竟想了些什么,那些行刑的府吏,只是听见白鸿飞的嚎叫,从高到低,声音从清亮到嘶哑,带着极大的恐惧,不由自主的叫出混乱的无法辨认的话语。最后他的舌头也被万蚁吞噬,直到他不能再发出半点声音。
王铸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硬气的人,他明明害怕的要命,他明明只需要说出一个“好”字,就能做回他如花似锦的前程。可他到死,都没有开口求饶,到死,都没有说出那一个“好”字。
一股挫败感从他心头升起。
白鸿飞死了,而白鸿飞,宁愿面对酷刑,却不愿一指加害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王铸将那个人的名字,在心底里默默的念了一遍又一遍。
顾长辰,顾长辰。
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一个仅仅相处三个月,非亲非故的人,如此相待,宁愿舍弃性命,宁愿抛弃似锦前程?经受不住酷刑,宁愿哭着求死,也不愿说出半句对你不利的话?
王铸第一次从心底里,想要扳倒顾长辰了,更是从心底里,想要见一见,这个传闻中的顾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