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1939的西藏往事》明月怀寒

1、第 1 章

　　到拉萨的第一天，展故秋在八廓街闲逛，路上被一个男人拦了下来。
　　“美女，扎西德勒，拍写真吗？”
　　男人穿着非常传统的藏装，皮肤略黑，颧骨上有两块明显的高原红，是很典型的藏族长相。
　　他把手中的写真集递到展故秋面前：“可以看一下，我拍的照片很好看的。”
　　来拉萨之前，展故秋查过资料，拉萨街头有很多拉路人拍写真的。
　　可惜展故秋对拍写真从来不敢兴趣，化半天妆还要摆各种各样的姿势，累死了。
　　“99块钱九张，送底片，包精修！”
　　当展故秋正准备离开时，男人喊出的这个价格，让展故秋略微有些心动。
　　在拉萨拍藏族写真，有199、299、399、499的，就是没有99的。
　　“真的只要99？”展故秋有点不相信。
　　“你是我接的第99个顾客，冲个业绩，只收你99。”

　　好土的借口，但莫名其妙的，展故秋就信了。
　　男人把展故秋带到他的店铺，店铺名叫1939，相比起一众很有西藏特色的写真馆，这个店名实在是有点普通了。
　　展故秋原本以为他只是负责上街拉客负责拍照的，却不想他还负责妆造。
　　“喜欢什么衣服自己选。”
　　他将展故秋领到衣帽间，里面各种各样的藏族服饰琳琅满目。
　　展故秋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随便选了一套看着顺眼的凑合。
　　男人眼神略微波动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在展故秋换好衣服后，领展故秋到化妆镜前坐下。
　　他化妆的时候很认真，展故秋在他干净清澈的瞳仁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展故秋实习的时候可敷衍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周围的同学也跟展故秋一样，每天睡前的必修课，就是和舍友骂完毕业论文骂实习公司的资本家们。
　　99块钱的赔本买卖，展故秋不知道这个人为何会如此认真。
　　他的手如映着胜雪梨花的春水，从展故秋的五官脸颊上温柔拂过时，展故秋的心脏不可抑制地加速跳动了几分。
　　展故秋坚信红的是腮红，不是她发热的脸蛋。

　　穿上这身藏装，踏出1939的门回到八廓街上时，感觉世界都有一点不一样了。
　　天瓦蓝瓦蓝的，阳光照在金色的转经筒上，几个穿着红色僧袍的僧侣念诵着经文从展故秋身边走过，有一种目眩神迷的美感。
　　男人将一个银色的转经筒塞到展故秋的手里作为拍照的道具。
　　那个转经筒不像粗制滥造的流水线玩意，总让展故秋觉得有好些年岁了。
　　展故秋转着那个经筒，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展故秋按照他的指导拍完照片，并选出需要的九张。
　　展故秋最喜欢的一张是她手持转经筒，闭着眼睛站在白塔前的照片，特别干净虔诚。

　　“怎么付款，微信？支付宝？”
　　“微信。”
　　展故秋以为男人会让自己扫支付二维码，不料他打开手机让展故秋添加好友。
　　见展故秋迟疑了两秒，他补充道：“底片展故秋得发给你。”
　　“哦哦。”展故秋赶紧扫上他的二维码，为自己刚才的迟疑觉得羞耻。

　　“去过布达拉宫了吗？”他问。
　　“还没，明天去。”
　　“祝你玩得开心。”
　　他真诚地祝愿展故秋，笑容如珠穆朗玛峰傍晚的日照金山。金色的日光打在纯白的雪上，纯粹又明亮。
　　他挥手同展故秋说再见，展故秋也很有礼貌地回了一句“再见”。

　　……
　　展故秋没想到她和他会再见的会这么快。
　　布达拉宫底下有不少揽客提供讲解服务的导游，展故秋正打算随着人流也买一个导游服务时，手机微信闪了两下。
　　他把底片发过来了，九张精修，修得非常好看，展故秋觉得照片上的人美得都不像自己。
　　“谢谢。”
　　展故秋的消息刚发过去，他又发过来一条信息。
　　“在布达拉宫需要讲解服务吗？”
　　展故秋刚想回复，又一条消息发来。
　　“转身。”

　　展故秋惊愕地回头，隔着人山人海的游客，他就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穿的还是昨天那件褐色藏袍，手上拿着一个便携式氧气瓶对展故秋挥手。
　　展故秋朝他走过去：“你怎么在这？”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他做了展故秋一笔99块钱的生意而已，展故秋讶然地发现自己竟问出了一种相识已久的感觉。
　　“巧合。”他耸了耸肩，对展故秋笑道：“需要讲解吗？免费的。”
　　其实他的谎话漏洞百出，他一个藏族人根本不会高反，来布达拉宫带什么氧气瓶。
　　可是展故秋当时也鬼迷心窍地没有戳穿他。
　　“要，免费的，为什么不要。”
　　“那一起走吧。”

　　展故秋刚到拉萨第二天，爬布达拉宫的台阶十分吃力，爬一会儿就心脏狂跳头疼眼花，有一些高反的迹象。
　　他将手中的便携式氧气瓶递给展故秋，但还是嘱咐道：“能不吸尽量不吸，拉萨海拔不算高，先简单适应一下，去珠峰这些海拔高的地方更不会那么难受。”
　　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展故秋一个常年生活在东部沿海人，最终还是没忍住拆开氧气瓶吸了起来。
　　“多少钱？展故秋转给你。”
　　“不用。”他摆手道。

　　“不行。”
　　他已经给自己做了免费导游了，展故秋再占他便宜实在过意不去，展故秋坚决地转了五十块钱给他。
　　展故秋查过氧气瓶的价格，五十块钱应该是够的。
　　“身上有现金吗？”他突然问道。
　　“你不收转账收现金是吗？”
　　展故秋赶紧开始掏腰包，拿出背面就印着布达拉宫的一张绿票子。
　　“你等会儿进主殿的时候在佛像前直接投进去就行了。”他顿了顿继续道，“这氧气瓶的钱算是替我攒功德。”

　　展故秋并不是太了解佛教的规矩，后来的展故秋才知道香火钱一定得是亲手捐的，功德才能算在自己的头上。
　　他让展故秋替他捐钱，功德其实还是算展故秋的。

　　一路上，他给展故秋讲布达拉宫和□□□□的历史，讲得头头是道的，时不时引经据典，扯一些展故秋听不懂的佛经，比专业的导游还专业。
　　展故秋对藏传佛教里的活佛转世说好奇已久，于是问他：“你相信转世轮回说吗？”
　　“信的。”他很认真地点头，“我一直相信。”

　　高原自由凛冽的风吹过布达拉雄伟堂皇的金顶。
　　当时的展故秋没有注意，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展故秋的眼神有多专注，比魔鬼湖色林错的湖水还要深沉。
　　不知是不是他的氧气瓶起了作用，展故秋从布达拉宫内殿出来后精神了不少，从各个角度对着雄奇的布达拉宫拼命拍照。
　　在展故秋专心拍照的时候，他突然问了句：“你报团了吗？”
　　“还没。”

　　“再做一笔生意怎么样。”他笑着对展故秋道，“羊湖、珠峰、色林错、纳木错、扎什伦布寺，五天四晚，专车小团，1939块钱，怎么样？”
　　他转了一个链接给展故秋，是一个正规的私人西藏旅行俱乐部的链接。
　　链接上面详细的写着行程，评论区还有游客的体验，清一色都是好评，都在夸领队认真负责，纯玩团体验感十足。
　　“怎么样？”
　　他追问了一句，眼里的期待像西藏夜晚的星空，闪耀璀璨。
　　“1939？便宜得过分了吧？我有点不信。”
　　99的写真就算了，1939的纯玩小团那不得亏死。

　　直到此时，展故秋还没放下所有的警惕。
　　老师教过大家，女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贪小便宜。
　　别最后把人骗去什么无人区噶腰子，后悔都来不及。
　　“1939，特惠价，有保险，签合同，童叟无欺。”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递到展故秋面前，又给展故秋看了自己俱乐部营业执照的照片。
　　原来他叫扎西多吉。

　　展故秋觉得扎西多吉一定是给自己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一边怀疑他是不是什么段位特别高的骗子，一边竟然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这是圣地西藏，我佛慈悲，人在做什么，佛祖都在天上看着呢。展故秋如是想。
　　看他在布达拉宫殿内那副虔诚膜拜的样子，应该不至于在佛祖的眼皮子底下杀人放火吧？
　　展故秋就这么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上了扎西多吉的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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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故秋到西藏的第三天，扎西多吉开着越野车来展故秋住的酒店接展故秋，脱去了传统的藏袍，换上了利落的冲锋衣。
　　车上没有其他人，只有展故秋和他。
　　展故秋再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颤抖地坐进车后座，慌慌忙忙给爸妈打了一个报备行程的电话，脑子里连遗嘱都想好了，想在手机上打下来，发现手指哆嗦得一句话都打不利索。
　　99的廉价写真，免去50块的讲解费和20块的氧气瓶，1939的低价团费不会就能买展故秋这条命了吧？
　　“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展故秋虽心如死灰，但还是试探性地问道。
　　“嗯。”他直截了当地点头，“你放心，酒店定的是两间房。”
　　似乎觉得解释得不够，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是好人。”

　　于是接下来几天展故秋的身家性命全部寄托在了“我是好人”这四个字上。

　　展故秋的紧张害怕，是在看到羊卓雍措的那一刹那消失的。
　　展故秋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广阔又干净的湖水，真的仿若神女散落在人间的绿松石耳坠。
　　天与水仿佛连在了一处，柔软的云仿佛就飘在头顶，远处的雪山，在鸥鹭的鸣叫声和湖水拍打岸边的浪涛声中连绵起伏地呼吸着。
　　扎西多吉在羊卓雍措湖边为展故秋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展故秋不得不称赞他拍照的技术是真的很不错。

　　“堆玛尼堆吗？”扎西多吉问展故秋。
　　羊湖的湖畔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块，人们用这些石块堆起一座座玛尼堆。
　　“好呀！”
　　动人心魄的湖光山色让展故秋的心情大为舒畅。展故秋和扎西多吉一起蹲在湖边，捡拾着脚边大小不一的石块，将大的放在下面，小的放在上面。
　　“你听过一首诗吗？”
　　“什么诗？”
　　“那一天，展故秋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你心湖的石子。”
　　他将最后一块小石子垒在玛尼堆的最高处，又重新捡了一块朝湖中投去。
　　湖水荡漾开层层涟漪，像展故秋那颗颇不平静的心。
　　“没……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