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多少心事寄无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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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里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像被哪家淘气孩子打翻的墨汁，氤氲不散。因着傍晚时分又下了场小雨，青草古树泥土焕然一新，空气中仍弥漫着一阵濡湿的清新香气。
风忘忧一行人正围着火堆坐在一处洞穴里。说是洞穴，其实不过是个凹槽。今儿晚上他们显然不足昨日幸运，惟能找到这么个栖身之地。
正中的火堆发出“噼啪”的响声，山洞外不知名的虫兽不住叫唤，像怨灵的诅咒，愈发显出四人的寂静。
御阎景好整以暇地用树杈架好处理过的兔子，尽量让其四肢摊平，置于火上烘烤。风忘忧从未想他会有如此一面，本欲接手，不料御阎景一句“你手伤未好”将她堵死。
摇光看着兔子光洁肌肤上的道道红丝，又正好对上它半阖上的眼睛。那兔子背朝下，耸拉着脑袋，在火光中一晃一晃的。她似乎还可以想象它死前的百般挣扎与苦痛，胃里不由便翻滚起来。
“我出去走走。”摇光麻利地站起身，不敢再待下去。风忘忧担心她安危，也要跟出去。
由于洞里空间有限，御阎景大半个身子露在洞外，出口也被堵得严严实实。他不动，她们便无从出去。而御阎景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全身心地盯着兔子，似乎稍微分神便会坏了这佳肴的美味一般。
风忘忧见他没有主动让开的意思，盯着脚底，期期艾艾了半天，方道：“请王爷借一步。”
御阎景回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才起身坐到她们原先的位置上。风忘忧当即落荒而逃般拉着摇光出去了。
潇绯“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这一日来，她似乎在躲着你？”虽是疑问，但语气却分外肯定，并带一分揶揄。
御阎景不予置评。
自他和容峥在树林里切磋一番后，风忘忧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他，避瘟疫般和摇光坐得远远的，偶有视线交集也立刻转开。原因他了然于胸却只当做不明，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何种感受。
潇绯见他不理自己也不怒，拿起一根树枝拨弄柴火，续问道：“你打算就这么让她一步步接近真相？何不直截了当告诉她？”
御阎景猛地侧过头来，一双鹰目宛若利刃剜向对方，眼神冷冽凌厉。
潇绯连忙摆手：“嘿，我并非存心窥探你们，我自有我的方法。怎么说也活了那么多年头，岂会连那点事也不知道？”
御阎景漠然侧头，冷冷一笑，似不经意地问：“哦？那你知道什么？”
“一切。”潇绯敛了戏谑神色，掷地有声地扔下这两个字，也不管御阎景一瞬间又变难看的脸色，“包括你们互许终身，共结连理。”
“啪！”一声脆响，却原来是御阎景手中的树枝被生生捏断，兔子连着断枝坠在火堆里，不一会儿便传来了焦味。御阎景面无表情地将它自火中拾起，掸去灰，复又换另一根树杈架起来，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潇绯自然可以想象他内心的波澜汹涌与暗嘲迭起。以他的性子，这些事怕是永远也不会对人言，他更不会允许如此。而恰恰是这些事，是他藏在内心深处的小小温暖，是他仅存的善念。她一语道破的刹那，便等同于从鬼门关外转了一圈。如今的她，又岂是他的对手？
深深叹了口气，潇绯似想起些什么，突然有些不忍心。她嘴唇翕合，终究闭上眼，久久才道：“你明明知道……”她一顿，“明明知道那些不是真的。将这些不属于她的一切强加于她，逼她接受，那对她并不公平。”
“不是真的？”御阎景冷冽一笑，“不是真的，她会唤我则之？”
潇绯哑然，不知如何反驳他。她想了想，道：“也罢，我不管这孰真孰假，我要知道你究竟是如何看到那段……”她似乎不知如何措辞，故而那两个字说得有些含糊，“过往？忧，或者说霓裳，怎么说也是我的刎颈之交。我决不允许任何人错待她！”
潇绯眼色如刀，直看向对面的人，等着一个交代或承诺。虽然平日里她洒然不羁，但要紧事却绝不含糊，杀伐决断不在话下。到底她也是两千年前名动千息大陆的尊者。
时间足以抹去了一个人的棱角，却绝磨不去那与生俱来的傲气。
御阎景冷哼一声，压根没有理会她。
潇绯气结反而狡黠一笑，道：“你看着吧，若没有我的首肯，这段路你必是艰难重重。”
御阎景不置可否，突然外边传来一声尖利的嘶叫声，而后是两声喑哑低呜，一长两短，似是传达着某种信息。御阎景屈指于唇边，吹出一声短哨，便听洞外一阵翅羽噗嗤之声，逐渐静了下来。
潇绯心里一动，不无惊讶。竟是窃脂鸟？！
众所周知，窃脂是种十分警觉的鸟，速度迅捷，平常人等闲见不着。世人也不知它栖居于何地，几千年来见过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潇绯还是当年好玩，花了很多心思追捕，才见过数面，只可惜最终未果。
且之，它是种极高傲的鸟，岂会轻易臣服于人？但看样子，那窃脂分明为御阎景驯养。这是怎么回事？
御阎景站起身，将手中的烤兔子随手扔给潇绯，举步走了出去。步及洞口，他忽然驻足，道：“既然她侵入了我的世界，我便由不得她退却。”
潇绯一愣，回神时早已不见御阎景身影。她细细咀嚼他话中的深意，笑意像湖上的涟漪浅浅漾开。
“伶，霓裳，或许你们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东西真的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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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风寒，天际不见星月。
风忘忧与摇光在不远处寻了块石头，依偎坐着。摇光继续拨弄着七巧铃，默不作声。
风忘忧抱着膝，将下巴枕在手臂上，侧头问道：“摇光，你和三哥是如何认识的？”
摇光回过头，恬然一笑，眼睛水灵灵的像对干净透亮的琉璃，眉宇间拢着抹似有似无的轻愁，神情分外柔软。风忘忧不由想起初见她那日，她自楼梯间袅娜而下，真真是惊艳绝伦。
只听她问：“北侯桑东城有个香河，萱儿知道吗？”
风忘忧点点头，道：“出谷时我途经东城，有幸一睹香河绝景。”
摇光垂下头，续道：“七年前，正是桃花开尽妖娆之时，整个香河飘荡着一层厚厚的落红，香气氤氲。而我就在那时、那儿，自尽。”她的语气少有的清淡，稍有不留心便会被风吹散，再听不分明。
风忘忧满心错愕，怔怔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摇光笑着说：“就在那时，我遇见了你三哥。他强行将我救了回来，他说，‘我给你一个全新的人生，如何？’这疯子……”摇光用手背擦去夺眶的泪水，笑容有些迷离，道，“然后我便一直跟着他走南闯北，直至在眠月苑安定下来。”
风忘忧心里压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摇光说得轻描淡写，但她却听出了话后的艰难。七年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事会让一个八岁的孩子寻死？她的家人呢？她的亲朋呢？即便是跟了三哥，乘车不适的她又是如何坚持下来的？此外，在眠月苑的日子，她是经过什么样的努力才获得“千息四女”之一的称号？这些岂是一句话便可带过的？
摇光回头，定定地望着风忘忧。
“萱儿，我与你说这些，是希望你知道，即便发生何事，至少须知道自己坚持的是什么，并且信任它。
“比如我，哪怕我多么不堪，我就是喜欢你三哥，我就是喜欢风夷则！我不在乎地位，不在乎身份，不在乎世人的观感，不在乎其他的一切，我只知道，我喜欢他，只要他不讨厌我，我便要和他在一起。
“这便是我一直以来的坚持。”
摇光说这话时眼睛十分清亮夺目，像两盏星火，即便夜幕漆黑如墨，也不足以湮灭它的光芒。
风忘忧被摄住了，她从来没想过可以这么明明白白地将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当做誓言般说出来，并且把它作为一直坚持走下去的信念。那瞬间，她清楚感受到眼前人强烈如浪潮的情感，那让她肃然起敬。
虽然她与摇光年岁相当，但一直以来她便下意识照顾着摇光，因为她性子娇俏易受欺，因为她不识武功。如今方知，很多方面她反而不如摇光懂事。
比如，她一直以来坚持的究竟是什么？
她出谷似乎只是因为这是灵尊霓裳的吩咐，原因她无从得知。一路上她受困于各种迷局，似乎有什么东西抽丝剥茧地要露出它本来的面貌，但究竟是什么她亦无从得知。这一路上更是百般受制于人。她似乎什么也没有做，又似乎做了很多。
对了，君且歌！她脑海中骤然浮上躺在榻上面色苍白毫无生气的君且歌的脸，心里顿时清明，一扫迷雾，恍然开朗。
她莞尔一笑，道：“我知道我要救真儿姐姐，这便是我现在的坚持。其他一切均可以暂且放下。待这厢事了，我再决定以后的路。”
摇光见她笑得轻快，心知她是真的想通了，当下也宽了心。
正在这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叫声，先尖利后喑哑，一长两短，十分奇怪。两人面面相觑，回头望去，只见一只赤身白首的巨鸟凌空飞于树桠间。它那火红的羽毛像是要燃烧起来，在夜色的掩蔽下依旧光鲜亮丽。雪白的脖颈有些不可一世地往上昂，但一对锐利的眼睛却紧紧地盯着眼前二人，似乎随时准备根据她们的行为做出反应。
一声短哨横空插/进来，那巨鸟犹疑一瞬，便扑腾着翅膀落在近旁一棵大树上。它用双翅将自己裹紧，用喙小心梳理着背上的毛发，安静温驯得恍若某个人家驯养的鸟雀。
“那是什么？”摇光显然没见过这样的鸟，脱口问道。
风忘忧摇摇头，不确定地道：“兴许是窃脂，不过我只在书上见过，因而也不能肯定。”
“它怎么到这儿来了？”
风忘忧正欲说不知，便看见一道昂扬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洞口。来人不费一番力气便将目光紧锁在她身上，隔着十来步，扑面而来的依旧是慑人的压迫感与紧张感。
正是御阎景。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多少心事寄无从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