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河》凌草夏

2、贰

　　她给我讲，我那一世叫王栓子。
　　这么难听又土的名字谁给想出来的？一听就觉得是一个在地主家养马打杂的小长工。
　　她好像知道我想什么，就差没有激动的尖叫了：“栓子，我找了你那么久！栓子，你果然就是栓子！你看你，鼻梁眉心的那颗痣，这么多的轮回，那颗痣还在的……你和他一模一样，你就是栓子……”
　　你还是柱子呢……这个美丽妖娆的怨女应该有很严重的神经分裂倾向，就算她是来报恩？好了，不管她来做什么，我都不是栓子。多难听的名字啊！
　　“栓子，栓子，你跟我去看了，你就知道你是栓子。”
　　然后我刚清楚过来的梦境或者幻觉或者是被女鬼胁持的事实又混乱黑暗起来……天，阿弥陀佛，阿拉真主，圣母玛利亚……我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幻觉……
　　我觉得我的经历的确是按照某些个小说的走向在进行，目前我感觉我在一个基本正常却又不大正常的新娘脑子里，嗯，也就是说，我是电影的主角，可是却不能改变和预知主角要做什么，只能切身体会主角看到听到想到的一切。
　　我是一个要出嫁的女人，正在轿子上。
　　透过轿帘的纱，送亲的队伍已经来到桥上了。
　　“赵妈，停一下。”
　　“小姐，小姐，你可不能为难我们啊！”
　　“赵妈，我要下去！”
　　“小姐……”
　　实际轿子坐着并不舒服，颠得慌。再加上这个女人满腔乱七八糟的想法，我肯定我在做一个噩梦。拍成电影也就成了那种无聊压抑的艺术片。
　　过了桥，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头了。
　　桥头正对城门，穿城而过的南城河虽然从年初就因为持续的干旱而流量不断缩减，不过上天眷顾，河里面好歹还有一些残流，不然南城十里八乡万余人还真不知道该吃啥。
　　父亲应该是为了防止发生灾情，才打算把我嫁给府台那个白痴儿子的吧？
　　她不会是想要跳河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离开了她的身体，纯粹旁观起来。
　　头顶着凤冠，脚下是红布，站在桥上的新娘明艳动人。风掠过她的脸，朦胧不清的阳光打在她脸上，白皙的脸蛋如熟透的蜜桃。河风凛冽，盖头几乎盖不住她的脸，若隐若现的相貌更觉得漂亮。
　　我发现我可以自由的走近，于是我贴近她的身体，看见她微阖的眼睛睫毛颤抖，忽地一溜溜泪珠就下来了。薄薄的嘴唇红润水灵，泪珠随着翕动的嘴唇洗掉了胭脂，掉下来的时候又映透她大红的嫁衣，如同血泪。
　　“小姐，够了……怕晒着……咱们走吧……”应该是赵妈。
　　太阳白色的光在河上泛出一圈圈涟漪，河堤栽着一些无精打采的柳树，柳树弯曲的影子下面堆着一张张满是沟壑的脸孔，充满好奇的盯着桥上的一切。
　　“爹……娘……”
　　她念叨了这么一句，猛地掀起了盖头，风更猛了，连带地面的沙土，迷了不少人的眼。太阳愈发苍白，扭曲了河流树枝还有那岸上喧哗着的人群以及长长的送亲队伍……河堤那边的街道影影绰绰有那么一队人马再往这边赶来，赵妈急得满脸是汗：
　　“小姐，快盖上，不吉利啊！小姐……小姐啊！快盖上，我们上轿，怕老爷来了……”
　　她手松开来，那张红盖头随着风吹了出去，赵妈急忙扑上去试图抓住。这时她一跃，在空中划了一条鲜红的痕迹，无声无息地落入了浑浊的河水。红盖头依然飘着，白日光在红盖头上滑出一条白色的光路。
　　“小姐！来人啊！快救小姐！小姐啊……快啊！快！”赵妈抽了筋一般瘫在了桥上，“快啊！谁救回了小姐，老爷一定重赏！”
　　这个女鬼死得还真蹊跷热闹，赵妈也还真有市场经济价值的头脑。
　　应该死不了的，这河水那么点，跳进去的人又那么多，她估计还没有下水，那个男的不就下去营救她了么？而且现在还跳进了一大堆人马，应该很快就会捞起一个泥糊糊的新娘子。
　　一团混乱中，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人骑着马上了桥上。赵妈看见他，满眼装不住的泪水滑了出来：“老爷……”他僵在马背上，目光昏昏，看着那裹着黄沙的河水，念道：“碧儿，爹糊涂……爹不让你嫁给胡大人的儿子了……爹怎么会让你嫁给那个白痴呢？爹糊涂啊……”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又红彤起来，河水也被映照得一片血红，无数救人的黑点在河面上下翻滚，看上去蔚为壮观。我觉得，如果那个女鬼是事实存在，那么她估计就是这样比较蹊跷的找不到尸身就死了。嗯，怪不得怨气逼人。
　　打捞热火朝天，转眼日落月升，可是看来还是一无所获。
　　那个第一个跳入河水的那个男子异常悲伤的过来禀告：“老爷，我们找遍了河前河后，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小姐……”说完，那个男子双肩煽动，极度悲伤的哭了出来。
　　一直像雕像一样僵在桥上的他长吁了一口气，埋了埋头，那匹马正好也打了一个响鼻，刺破了安静。他又默了一阵，说：“叫师爷打赏今天下河救人的乡亲们……赵妈，不怪你，起来吧……你叫？嗯，栓子是吧？你把赵妈扶起来，我们回去……”
　　栓子？啊？那个男子就是女鬼说的我的前生？我看看，嗯，的确鼻梁眉心的那颗痣和我一摸一样，可是长相而言，他也太粗犷了些……完全无法接受这个貌似事实的问题。
　　木头一样的赵妈忽然站了起来，那正是我站的位置，然后她穿透我站在了桥头，那种感觉真神奇。那个神经看上去已经不大正常的老太太在桥头高声喊道：“小姐！小姐你就放心的去吧！河神把你收去做水仙了！你的身子不会再受到世俗的尘烟了……”老爷急忙让栓子抓回了赵妈。
　　有没有人告诉我，我这个梦要持续多久？这个赵妈是不是巫婆？看来她有装神弄鬼的潜质，至于事实，我想告诉赵妈，你家小姐成了一个女鬼，在几百年之后带着一个祖国的好青年来观察她盛大的死亡。
　　现场极度混乱，我的耐心也到了顶点，我像赵妈一样吼：“女鬼！你给我出来！”没有效果。嗯，她貌似叫“碧儿”？那好，我再喊：“碧儿！你给我死出来！”
　　“奴家已经死了……”她呼啦一下冒出来，几乎要把我的魂魄吓飞。不过看来我的心理素质比我想象中好，吓退的是作为背景的极度混乱的人啊桥啊河啊树啊……然后，黑乎乎的只有我和她。我宁愿看戏，都不想面对导演。
　　“栓子，你终于记得了……栓子，我找你找得好苦啊……”她伸出手摸我，我想尖叫不要碰我。可是懦弱的王彦继续沉默着。
　　“栓子，我今晚就告诉你这些，看来实际你还是没有记得全部，明晚我再来找你。”
　　说完她就兹啦消失了。
　　“不！你找别人去吧！我隔壁宿舍有一个大帅哥的！啊！啊！啊！我不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