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谋》黎焱

7、第7章 初见

　　五年后

　　20世纪六十年代，港城乘着时代的东风，经济飞速发展，摩天大楼拔地而起，街道上汽车如织。然而在那些繁华无法覆盖的地方，依旧滋生着罪恶与肮脏。

　　远离繁华都市中心的地方遍布着未经规划的错综暗巷，到处都是布满肮脏积水的破烂巷子，像猪笼一样堆叠的破旧建筑遮盖住透进此地的最后一丝阳光。

　　一辆与城寨的破旧格格不入的白色保时捷疾驰而来，一个急刹停在街口。

　　车门被从内部暴力打开，丝毫不见主人对这辆豪车的爱惜。

　　守在路边的黑衣人很有眼色的撑起一把伞，小心的保护着刚下车的红衣女郎。

　　孟青萍单手勾下墨镜甩给迎上来的属下，顺手往嘴里叼了根老刀牌香烟，就着手下人送上来的火机点燃，猛吸一口，吐出口白烟。

　　抽过烟，孟青萍这才腾出空来斜睨着早已等候多时的白金龙：“拉瓦那边的账收得怎么样？”

　　“回萍姐，我们的人已经催了两遍，可那群泰国佬说四成太高，实在是凑不出来……”白金龙硕大的脑门上全是油汗，说话的声音都是颤的。

　　“交不出来就拿命抵，这还要我教你第二遍吗？”孟青萍收回目光，迈开脚步往巷子深处走。

　　“是是是。”白金龙连声回应，紧紧跟上孟青萍的步伐。

　　精致华丽的皮鞋踩在污水横流的路上，脏污像跳蚤一般扑上纯白的鞋面，空气中还时不时飞过几只肥胖的苍蝇。

　　孟青萍皱了皱眉头，她已经很久没有亲自来过城寨了，一时间还真有些不习惯。

　　“这三更半夜的把我叫过来，就只为了拉瓦的事？”孟青萍对于被这点小事扰了清梦感到很不爽。

　　“不是不是，”白金龙的脑门又开始冒汗，“手底下的兄弟们救了个人，那人很有气度，看着不一般，而且他身上有高家的玉佛。”

　　有玉佛的高家全港城找不出第二家，在航运、房地产、娱乐行业都有涉猎，是无数人眼馋但又畏惧的存在。

　　那些明面上的肥肉孟青萍还没沾手，但见不得光的地方，他已经和高家的当家人交过手了，而且还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孟青萍嘴角勾起一抹笑，脚步加快不少，声音里是难掩的兴奋：“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白金龙小跑着头前带路：“就在前边的屋子里。”

　　孟青萍跟着白金龙穿过阴暗逼仄的地下走廊，墙上摇摇欲坠的电灯滋滋作响，裸露的电线随时都有爆裂的风险，烟味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闷得人喘不过气。

　　孟青萍很不喜欢这样幽暗逼仄的环境，这很容易让她想起姐姐临死前的那个夜晚，寒冷狭小的阁楼让姐姐因为病情加重而死，也差点儿夺去自己的生命。

　　孟青萍进门的时候顺手摸了一把后腰上别着的手枪，还没上膛，可弹夹是装满的，也不知道今晚用不用请这位老伙计出山。

　　几平米的简陋小隔间只摆着一张木板支撑的床，床边狭窄的地方里放着一张轮椅，可上面坐着的却并不是孟青萍记忆里的老男人，而是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青年。

　　那人皮肤稍黑，络腮胡子修剪得很整齐，头发浓密而蓬乱，身上的高档西装破破烂烂，破口处还渗着血。仔细一看，那人几处严重些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还粗糙的缠着绷带，零零碎碎的小伤口也被涂了碘伏，紫红一片的让人看起来有些想笑。

　　即便狼狈至此，轮椅被狭小的空间挤得动一下都困难，青年的背还是挺得笔直，端得一副好架子。

　　“你是谁？”青年凌厉的眼神扫过来，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质问着这里的主人。

　　“我是萍姐，在这儿，我说了算。”孟青萍扫了一眼还算干净的板床，径直坐下，和那位少爷模样的青年拉近了些距离。

　　离的近了，孟青萍这才发现，这位少爷褐色的脸皮上也有不少细碎的伤口，可他依旧淡定自若，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是谁？”孟青萍满脸微笑的盯着轮椅上的青年，笑到弯起的眼睛很容易的隐藏住了眼底的杀意。

　　“我是高嘉佑，感谢你的人救了我。”

　　孟青萍的手握上了高嘉佑的手，那只有力的，属于成熟男人的手和自己带着真皮手套的手交握在一起，就像是两个光鲜亮丽的生意人之间的相互客套，甚至有点儿可笑。

　　孟青萍觉得自己真应该去做演员，如果没有精湛的演技，他肯定无法在差点儿要了自己性命的仇人的儿子面前笑得如此完美。

　　后腰硌人的触感提醒着孟青萍手枪的存在，她觉得自己应该立刻掏出枪来一枪崩了眼前这个人，也让那个男人尝尝撕心裂肺的痛苦。

　　开枪吧！杀人而已，这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就像孟青萍做过很多次的那样，拔枪，上膛，扣动扳机。在这个距离，只需要不到一秒钟，她就能看见这个男人的脑浆。

　　孟青萍松开和男人交握的双手，带着手套的手缓缓移动，最终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接过保镖手里的火机点燃。

　　“我手底下的都是粗人，下手不知轻重，要是高公子觉得伤口没处理好，我就再帮您请个专业医生看看。”孟青萍扫了一眼高嘉佑包扎粗糙的伤口，脸上笑容依旧。

　　“不必了，”高嘉佑脸上没什么表情，“就不多叨扰了，麻烦萍姐帮我通知我父亲，请他派人来接我。”

　　孟青萍缓缓吐了口白烟：“我的地盘，外人不方便进来。”

　　高嘉佑眼底情绪微动，再看向孟青萍时多了几分戒备。

　　孟青萍轻弹两下烟灰，晃了晃手里的保时捷车钥匙，盯着高嘉佑的眼睛：“不过嘛，我可以送你回去。”

　　昏黄老旧的电灯发出的滋滋声在这个寂静诡异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高嘉佑静静的盯着孟青萍的脸，似乎在判断她的意图。好半晌，高嘉佑缓缓勾起嘴角：“有劳了，我父亲会好好感谢你的。”

　　“感谢我？”孟青萍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事，嘴角笑容的弧度瞬间增大。

　　“是的，你想要什么？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都可以。”高嘉佑眼底多了几分斟酌和考量。

　　孟青萍哈哈大笑起来：“既然盛情难却，正好我这里有一笔生意，想和令尊谈谈。”

　　孟青萍亲自推着高嘉佑的轮椅，再次穿过幽暗漫长的走廊和巷子。这里是她的地盘，身后左右跟着的都是她的心腹手下，在这种隐蔽、偏僻的地方，杀死一个人而不被发现，是很容易的。

　　高嘉佑依旧端正的坐在轮椅上，手中不断摩挲着那块象征高家最高权力的玉佛，似乎身后跟着的都是他家的下人。

　　孟青萍瞄了一眼高嘉佑手里的玉佛，忽然开口道：“我以为令尊才是高家的家主。”

　　“我父亲年纪大了，我这个做儿子的理应分担。”高嘉佑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我的生意是该和你谈呢，还是该和令尊谈呢？”

　　高嘉佑忽然把手中的玉佛攥得更紧，淡淡道：“我父亲很信任我，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谈，保证不会让你吃亏的。”

　　“哦？”孟青萍来了兴趣，“说来听听看，怎么个不让我吃亏法？”

　　“利润不会比你和我父亲谈的时候少一分。”

　　孟青萍突然停下脚步，从后腰掏出手枪顶在了高嘉佑的后颈上，脸上笑容依旧，附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听说高公子对枪械颇有研究，不知道我这支勃朗宁1935能不能入您的法眼呢？”

　　高嘉佑没动，甚至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动，只是静静的等着孟青萍的下文。

　　孟青萍走到高嘉佑身前，单手拎着自己的爱枪，看着他说道：“勃朗宁1935，双排弹匣，小表尺，安全性高，我最喜欢的。”

　　看高嘉佑依旧没什么反应，孟青萍的枪轻巧地在手指间转了一圈，扳机朝向了高嘉佑：“来试试。”

　　高嘉佑接过枪，迅速上膛，枪口顺着孟青萍的胸口，划过她面不改色的笑脸，再越过她的头顶，击中了她头顶偏左侧的破旧白炽灯泡，让滋拉作响的老伙计彻底退了休。

　　这声枪响让身后的保镖和下属们的手都摸上了腰间的枪，只等孟青萍一声令下，就会把高嘉佑打成筛子。

　　“嗯，威力不错，萍姐的眼光果然很好。”高嘉佑微微点头，把手枪还给了孟青萍。

　　看高嘉佑这样，孟青萍也不再绕圈子，直截了当的开口道：“日本人手里有批好货，可惜凭我一个人吞不下，如果高家有兴趣，咱们可以合作一把。”

　　“哦？还有你朱雀吞不下的枪？”高嘉佑似笑非笑的看着孟青萍。

　　“你知道我的身份？”孟青萍的眼睛再次眯起，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当然，朱雀的名号在港城的□□上还是很响的，白手起家，凭一己之力，不到三年就打造起同心帮这么大的势力。开地下拳场，在边境运货，出了名的要钱不要命，”高嘉佑突然停了一瞬间，继而又开口道，“甚至有传言说，朱雀生性放荡，可以为了利益委身于各色人身下。”

　　出乎意料的，孟青萍并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我的故事这么出名呢。”

　　孟青萍接过高嘉佑递来的枪，重新别回了后腰：“故事虽然精彩，不过终究只是故事。可有件事是真的，我的确可以为利益付出一切。”

　　“那么朱雀小姐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利益呢？”高嘉佑饶有兴味的看着孟青萍。

　　“这个嘛，我得好好想想，”孟青萍突然凑到高嘉佑眼前，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但你说过，不会让我吃亏的，还算数吧？”

　　“当然。”高嘉佑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但是，日本□□不是你能随便招惹的。”

　　“所以我才需要你啊，”孟青萍的手抚上高嘉佑的脸，“你今天欠了我一条命，是要还给我的，知道吗？”

　　孟青萍放肆的笑着，随意伸手把大红套装的扣子解开两颗。果不其然，这位高少爷的视线也若无其事地跟着她的手指滑进了她的衣领，或许看到了她白皙性感的锁骨，又或许看到了她饱满的胸脯上方那两道狰狞的刀疤。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高嘉佑的视线又若无其事的移开了，重新恢复了那副端方君子的模样。

　　孟青萍真的不知道自己名声在外吗？她当然知道。

　　那群打也打不过，脑子还不如她的男人们，因为没从她这个女人身上捞到好处、占到便宜，就四处散播她是个婊子、是个贱货的谣言，企图通过给她泼脏水、造黄谣，让她混不下去。但是她孟青萍不在乎，名声哪里有钱重要，只要把实打实的利益攥在手里，任凭那些跳梁小丑怎么嚼舌根也没用。

　　孟青萍是人们口中为了钱不要命的疯子，为了地盘不在乎性命，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是个婊子，但她对此不屑一顾。那些人爱说就说吧，所有的谣言都可以变成她用来迷惑敌人的武器，等人们真正遇到她，对她不屑一顾的时候，就会被利刃刺穿心脏。

　　人们往往不会对一个见钱眼开的婊子设防，尤其是那些自大的男人。

　　自从和父亲闹翻走出孟家之后，孟青萍就慢慢变得很擅长这个。而高嘉佑，这个从他老爹羽翼下成长出来的少爷则和她完全不同，他总是矜持地仰着头颅，像个一尘不染的谦谦君子，睥睨众生，好像他想要什么，只需要挥挥手，就会有人挤破脑袋双手奉上。

　　孟青萍心里下意识对高嘉佑这种温室花朵感到不屑，但同时又有点羡慕他，有这么庞大的家族作为依靠，他的成长之路实在平坦的让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