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犄角的蔷薇》赵一光

8、8、杭州灵隐寺

　　天池说要去杭州玩。他一个开酒吧的朋友在杭州开了家新店，喊他去捧场喝酒，拍拍照片，发发社交平台。酒店和来回高铁票都帮他搞定。
　　其实以天池在各大平台的粉丝量，完全可以收个广告宣传费，但他懒得做这事，不愿计较，就图一乐。对他来说，开心自由最重要。喝得开心玩得开心，他就愿意多发点照片视频，喝得不开心玩得不开心，给钱他也不乐意多发一张照片。他又不缺钱。他就喜欢有人请他玩。
　　我以为十八会跟天池一块去杭州玩。反正他又不用上班。十八说不去，他对酒吧兴趣不大，难得陪天池玩一次，又是喝酒又是熬夜还那么吵，耳朵都要聋掉，第二天头疼得要死。再说这几天他给团队组员安排了线下培训，刚好新的一年，请大家吃个饭，算是开工宴。十八可有事业心了。看着整天在外旅游，自由散漫，实际上天天抽时间在工作，暗地里很用功。他私下跟我说，今年应该可以税后年薪百万。
　　天池问我要不要一块去玩。我对酒吧没什么兴趣，上次去过一回，太吵了，太闹腾，也太晚了，我又不太喝酒。但有点想去杭州看西湖。长这么大还没看过西湖呢。
　　林焕说，他刚好要去杭州出差，要开会，打算忙里偷闲，去灵隐寺还愿。怂恿我一块去拜拜，说灵隐寺很灵的。

　　跨年夜后，我们的五人微信群变成了六人群。陈灿把林焕拉进群，把群名改成“红红火火又一年”。
　　林焕没说去杭州找天池玩，而是让我一块去玩。相对来说，他跟天池不是很熟，跟我交流过一次，更能玩到一块。
　　我便说一起去杭州看看。
　　天池说他来搞定高铁票，让开酒吧的朋友一块买了。我说这不好吧，我估计不去酒吧，白蹭人家酒店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天池说：“你那么实诚干嘛？酒吧那么多人，多一个少一个谁会去数？多带个人去捧场，老板高兴还来不及呢。就当你去了又提前走了谁会较真？给你省车票钱还不乐意？”
　　我想想便顺从了，把身份证发他。
　　出发的那天，我提前在超市买了些天池爱吃的零食带上。薯片、虾条、魔芋爽、泡椒鸡爪、话梅、开心果、牛肉干之类。从上海到杭州并不远，够他一路边玩游戏边吃个不停，他打游戏不方便吃，我可以帮他剥好。
　　我心想，人家对我好，我总不能白占人家的便宜，朋友相处，还是有来有往的好。要让人家知道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天池朋友多，遍天下。刚到杭州就好几个朋友约他吃饭。他还要换场子。问我要不要一块过去，提醒我，这几个朋友比较浪荡、说话也比较毒舌，去的话要注意点。我说还是不要了，我一个人去西湖边走走挺好。
　　我们入住酒店放置行李，这酒店比之前和十八在平潭岛住的酒店更高档，我查了下价格，一晚上居然要八百多。十九层的高楼，又在市区，落地窗的视野特别好，能俯瞰到整个西湖。冰箱里还有免费的可乐雪碧。卫生间好宽敞，还有浴缸可以泡澡。要不是跟着天池来，我才没机会享用这么好的酒店。
　　天池去找他朋友了，我照着地图的导航坐公交车来到西湖。我特意错开人潮最多的地方，才不要跟着人挤人。挑人少的一站下了公交车，跟着导航走到一处叫花港观鱼的地方，沿着湖边走，蓝天、白云、微风、绿水、青草、落叶、成排的树，风景很是不错。
　　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没什么风，不冷。偶尔有些来游玩的人路过。基本上都是一家好几口人。或者情侣。就我一个形单影只。我想起十八也经常一个人出去玩，他胆子比我大，内心比我坚强，我还是会觉得孤单。
　　湖上不时有划桨的游船经过。很有情调。湖上还有许多空荡荡的小亭子。我就顺着一条湖边小路一直往前走，享受湖边和树丛间的清新空气。走到一处叫茅家埠的地方。西湖比我想象中要大许多。我原以为是个圆形的湖泊，走到附近才发现，是块很大的区域，随便怎么走都在西湖边。
　　这地方的视野比之前更宽广。隔着湖远远地看到对面的山，像一幅清新淡雅的水墨画。湖边有些地方有残落枯萎的荷叶。想必夏天来的时候一定很好看，满池的荷花了，映日荷花别样红。
　　这地方的路有些窄，许多石板路，旁边浸着水，要留神不然弄湿鞋子，人少了许多。我走在这曲径通幽的地方，觉得冷清又喜悦，好像找到了一处独独属于自己的地方。拍了照片发群里。
　　接着往前走，走到曲院风荷。游船多了些。有一家老小在游船上说说笑笑的。真羡慕。一来，羡慕人家有家庭，有亲子之间的天伦之乐。二来，羡慕人家舍得花钱享受，也不知这游船坐一次要多少钱。我是舍不得坐的。要是天池过来，必然要坐了，他可喜欢享受这些小乐趣，总说“来都来了，自然要玩玩”。要是我们六个人都过来，肯定要坐这个游船，如果大家都坐，我也跟着坐，不能扫兴。
　　我很感叹的是，在上海竟然没有这样好的风景。真羡慕杭州人民，随时都可以来西湖边走走，看看风景，散散心。心情不好的时候来走走，心情就好了。心情好的时候来走走，心情更好了。可以家里人一块来散步游玩。也可以同学朋友边走边聊。还可以情侣约会。怎么都是好的。

　　林焕在群里回我，说他刚开完会，就在附近，这会儿就过来。让我往灵隐寺那边走，他去找我。
　　没多久就等到林焕。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羽绒服，围着上回跨年夜戴宇鑫送的蓝色羊绒围巾。倒挺配。我也围着戴宇鑫送我的绿色围巾。
　　他领我往灵隐寺排队。我没想过来灵隐寺的人这么多，居然要排队。
　　林焕说，这附近寺庙很多的，净慈寺、法喜寺、法镜寺、韬光寺，都在西湖景区一带，还有远一些的香积寺，他都去过。名声最大、香火最盛的还是灵隐寺。不光是杭州名气最大的，放在浙江、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来拜的人特别多，今天还算好，碰上节假日，初一十五的大日子，天还没亮就有人来排长队了。尤其一些做生意的，要考试的，求姻缘求子的，特别信这个，花好多钱烧高香。都想拔头筹。
　　这样说，我倒有些惭愧。我都没正经拜过寺庙。
　　我跟着人群走了大概一刻钟才到灵隐寺的正门口。跟着林焕付了门票钱，领了三支香。林焕说：“入乡随俗，不管信不信，既然来了寺庙就按寺庙的规矩来。香火钱不要代付。该领几支香就领几支香，不要贪。你看那些贪的人，菩萨才不会保佑他们。”
　　我看里面全是人，吓一跳。西湖景区断桥边最热闹最拥挤的地方也不错如此。哪来这么多人。
　　林焕说：“见识到了吧。这就是全国知名寺庙的排场。别的寺庙没这么多人的。”
　　个个手上都拿着香点了，各种拜的，人潮拥挤，我都怕他们手上的香火不小心烫着我。
　　林焕拉着我在烛台点了香，领我到大雄宝殿前头，我跟着他样式拜了拜作了揖磕了头，不知道他念叨许了什么愿，又学着他的样子把香插到香炉里。炉子里香很多，险些烫了手。
　　一旁的墙上挂着许多细长的红绸子，上面全是别人来许的愿望，忍不住瞧了两眼，有求家人平安的，有求情侣恩爱的，有求事业有成的，有求财源广进的。
　　林焕问我求的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该求什么。
　　林焕说：“既然来了，总该求点什么的。过年的时候，你不是想找个靠谱的对象吗？那就求姻缘。”
　　“可是，这也不是想求就能求到的吧。”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那可不一定，月老不就是专门管这事的。你去过乌镇吗？”
　　我摇头。
　　“乌镇有个月老庙，虽然很小，但庙里全是求姻缘的红牌子。我就记得门前的对联有一句是‘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另一句是什么不记得了。”
　　“那你刚才求的什么？”
　　“我是来还愿的。”
　　“还的什么愿？”
　　“去年我来求事业和姻缘，想换个工作，找个对象。都成了。自然要来还愿。”
　　“你好贪心！一次求两个。竟然都成了！”
　　“所以我说你来都来了，自然要求一个。都说灵隐寺很灵的。”
　　我想想，真的没什么好求的，便随波逐流，求个对象吧。

　　林焕带我在灵隐寺逛了很久。灵隐寺很大，很多殿堂。他给我介绍各类菩萨佛祖尊者罗汉护法的背景。他懂挺多。哪位菩萨保什么的，他讲得头头是道。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林焕说：“我经常拜寺庙的。”
　　“干嘛，你想出家啊？”
　　“我还真看过寺庙的出家要求。”
　　“出家还有要求吗？我以为剃了头发就行。”
　　“现在出家的要求可高了。很多寺庙连本科生都不要，要研究生以上学历。”
　　“我的天！岂不是哪天心如死灰，想遁入空门了，发现连出家的门槛都够不着！”
　　“那就去当苦行僧。”
　　“苦行僧？”
　　“不在寺庙出家，独自修行。居无定所，四处流浪，每天只化缘很少的一点食物，如果化缘不到就不吃东西，只带着很少的行李，风餐露宿，就像《红楼梦》里的疯道人那样，一路徒步前行，各地朝拜。”
　　“一定要这么苦吗？就不能对自己好一些？起码饭要吃饱，要有地方睡觉吧？睡在外面多危险。着凉了生病了怎么办？”
　　“苦行僧认为，可以通过自身苦难的修行，减轻人世间其他人的苦难。这是普度众生。”
　　我有些感动，但也不解，“为了普度众生，就要牺牲自己吗？”
　　“所以说是修行。我们都没那个境界。”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从西湖一路过来，逛了这么久，我也饿了，提出找地方吃午饭。
　　林焕说：“可惜灵隐寺没有素斋。”
　　“寺庙还有素斋？外人也可以吃吗？”
　　“有的寺庙有。我出差去过不少地方的寺庙都可以吃素斋。苏州的西园寺，南京的鸡鸣寺，长春净月潭的北普陀寺，梅州的千佛塔寺，五台山的普化寺……还有上海的龙华寺，我都吃过他们的素斋。很好吃的。也不贵。一般也就二十块上下。”
　　“你去过的寺庙还真多。”
　　我还真没在寺庙里吃过饭。我以为不对外开放，是出家人自己吃饭的地方。
　　灵隐寺附近不远就有家素面馆。我们凑活着吃了。林焕说：“寺庙的素面更清香些。改天带你去吃。”
　　他下午还要开会，吃完面歇了会儿就回去了。
　　我又接着在西湖景区四处游逛，我喜欢挑人少的路线。人多热闹，我觉得不自在。就这样清净的才好。
　　一天走下来我竟然走了两万多步，腿都要断了，小腿非常酸痛。本想坐公交车回酒店的，实在没力气，打了个车回去。酒店楼下随便吃了点，没什么胃口，回酒店洗漱收拾一番，不到九点就睡了。太累了。酒店定的大床房，我特意往一边睡。

　　我不知道天池是半夜几点回来的。我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有人开门，想也不想就知道是天池。听到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又睡着了。
　　我在睡梦中触碰到另一个人的嘴唇。很轻柔。很软。对方与我接吻。咬住我的唇。
　　我闻到浓郁的酒味，闻到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清香，闻到牙膏的薄荷香，闻到天池身上独有的奶香味——我之前问十八，有没有在天池身上闻到什么味道。他说没有。其他人也说没有，除非他喷了香水。可我每次接近天池，都能从他身上闻到一股很淡的奶香味。像奶油面包的味道，闻得人心里暖暖的。
　　我不敢睁开眼睛，怕发现不是梦。又怕是梦。
　　也许是梦，也许是酒后情迷意乱，天池吻着我，捧着我的脸，抚着我的脖子。
　　我知道是他，因为感受到他掌心由于长期健身举哑铃杠铃而磨出的茧子。
　　在黑暗中，没有光亮，没有睁眼，光凭身上的奶香味和手心的茧子，我就知道是他。
　　我的心怦怦跳。觉得羞愧和□□。跟一个有对象的人接吻。十八也亲过我，但只是亲我的额头最多脸颊。天池亲我的是嘴唇。可又觉得温暖和热烈。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很困很累很疲倦，只觉得这样的肌肤接触让我快乐。我不想一边罪恶一边享乐。我什么都不想，回应他的吻。我感觉到被爱。哪怕是短暂的臆想和幻觉。天亮之后他爱不爱我不重要，这一份这一秒他也许是爱我的，有这个可能性，就足够了。
　　我们轻轻吻了会儿，各自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没有多想，只当是一场梦。我是被天池的大腿压醒的。他好重。一条腿压在我腿上，压得我腿都麻了，推开他。他又抱过来，贴着我的脸。我睡觉是穿着秋衣秋裤的，天冷呢。即便开着空调我也怕着凉，最近戴宇鑫就感冒了。天池睡觉光着身子，什么都没穿。但他身体火热滚烫，一点都不怕冷，想必是天天健身的缘故。
　　我准备起床洗漱，说酒店有早餐，问他要不要吃。
　　天池说：“你吃吧。我再睡会儿。困死了。”他在我脸上亲了口，转身继续睡，“光光你嘴唇好软。”
　　我就知道那不是梦。我没有主动提这件事，因为怕自寻烦恼。天池说这么一句，我也没有接话，只当一个玩笑，朋友之间卿卿我我也没什么。当真就是烦恼了。我不配当真。也不能当真。

　　酒店吃早饭的时候，我在网上查一个词“生理性喜欢”。我有点担心，我对天池是不是这种感觉。我怕我对十八有心理上的喜欢，对天池有生理上的喜欢。我怕我会是除夕夜十八说的那种喜欢拆散情侣的人。我不要做那种恶劣的人。我道德感没那么低。
　　但紧接着我松口气，天池和十八又不会喜欢我。我干嘛想那么多。真是自作多情。我生性敏感多思没法控制自己。
　　吃完早饭，我给天池带了些面包、鸡蛋、牛奶到房间。他仍旧睡着。我没有拉开窗帘，也没有开灯。静悄悄坐在角落里，开了戴宇鑫送我的苹果电脑，开始码字。
　　我开始写一个新的短篇故事，写一个男子爱上他好朋友的妻子。故事的结尾我没想好，但我想先把这个开头写下去，事情如何发展，任由笔下的人物自行推动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