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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驿马郡(二) ...

  •   郡守府外,客栈。
      一条长而宽的青石道,此刻只待着零星几个人。诸如商贩走卒都像路上藏着洪水猛兽般默契绕开。三人周围空出一大片空白。蓬抚闷闷不乐蹲在地上,嘴中念念有词,手中不停,摧残路边的野花。卫涟和段天舒靠在一边,对着一块青石砖研究得透顶透。
      “纹路清晰,没有血迹,按理说就算是五内俱失也该有血液残留。这只大妖能做到吸□□血到如此干净的地步,看来真的十分贪婪。可怕,真的很可怕。”段天舒摸着下巴故作深沉。
      卫涟站起身:“驿马郡前日下了场大雨。”他顿了下,指着不远处的青石砖,“还有,据村民回忆,那人是被摆在那儿。”段天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几块青石砖透出与旁的不一般的暗色,她挠挠头,干笑一声挪过去:“呵呵呵...那师兄你干嘛蹲在那儿呀?”卫涟面无表情。蓬抚听言嗤笑一声:“哼,他在那儿乱看你就凑上去,哪天他放了个屁你还要抢着闻,夸香呢——唉哟!”惨遭段天舒抡圆了胳膊的流星锤。
      “溯洄之术引我过来。”卫涟突然道。
      “溯洄之术?师兄,这是最简单的术法...你怎么还会弄错啊?”
      卫涟不语,半晌:“...先探查大妖之事。”
      “有眉目了?”段天舒忙道。
      “嗯。正午闹市,大妖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抛尸此地?恐怕那尸体本不在这儿。”
      蓬抚:“你是说,那尸体原被藏在别处?”
      “藏?谁会藏啊,那尸体..”他们先前已在义庄见过尸体,思及此处段天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活像只风干羊..”
      “不是藏,是吊在檐下。”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头顶,客栈青灰的石瓦一片片如同死人的牙齿。最终还是踏进客栈,踏进死人的口舌。
      “不知你们发现没有。”一坐下,段天舒就迫不及待地开口,神神秘秘,鬼鬼祟祟,“我觉得这镇子,不寻常。”她头往前一伸,眼神笃定。
      蓬抚见状也与她凑到一处:“哦?怎么说?”
      “死气沉沉,灵气停滞。”段天舒说得极缓慢,像掷下一块沉石,却不激起半点波澜。蓬抚眯着眼,说得也很缓慢的:“蠢货。大妖在此,人心惶惶,念力低,怨气大。不是死气沉沉,难道应该欢欣鼓舞么?”两人都眯着眼,托着下巴,慢慢坐直。
      一场短暂的友好交流到此结束。
      “蠢货?!蓬抚,是谁每次山门大考都垫底,又是谁,每次大考都痛哭流涕求我打掩护,又又是谁,因为学不会术法炸了殿门差点被赶出师门而被天底下最心地善良最可爱貌美的我——救下来?”段天舒大叫着站起来。
      蓬抚错愕中燃烧怒火。
      眼见大战一触即发。
      卫涟端起茶杯,吹去浮沫,老僧坐定。
      两双眼睛里噼里啪啦射出火星,但是——“那个...”一道微弱的声音嗤地,将火星熄灭,“三位,是来调查大妖之事么?”
      “嗯?谁在说话?”客栈通透明亮,采光极好,偌大的屋子只一张桌子,坐着卫涟三人。段天舒怀疑地往桌肚里看。
      那声音又出现:“别看了,我在上面。”
      上面?上面只有两根木梁,一条钉在梁上的牛尾巴。段天舒拔出长剑,舞得虎虎生风:“谁在装神弄鬼?”
      “我呀,我呀。”牛尾巴不甘寂寞地甩动,啪啪啪一下下打在墙上。
      段天舒上前,一把拽下牛尾巴,待要问得再清楚些,后门处传来响动。老旧的木门吱呀地响,露出门后黑洞洞的院子。众人皆凝神看去。一双手攀在门沿。半晌,手的主人也现出面目。见他未语先笑,眼睛灰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周围隐透出一圈神经质的蓝。皮肤像一块揉皱的破抹布,还嵌着脏灰的。
      但他开口,嘴角咧着露出牙齿的一点,时时咋吧着舌头咽口水:“客官,要吃些什么呀?嘶...小店最拿手的就属香酥焖肉啦,肉质鲜嫩,辅以面粉烹饪,加上葱姜蒜调味,最后淋上汤汁,一口下去,啊...香酥脆爽,此等美味,人间难得!”
      好像一提到吃,就将他全身的筋、骨、肉都过了沸水洗涮一遍,咕噜咕噜冒着油泡儿。他驮背,头颅虽高昂着却因受制不得不被禁锢,让人疑心若不是那段脊骨,他的头颅能飞到房梁上去。他吸着口水,像从湖水里趟过来:“客官不满意这道菜?”
      “可有其他的?”卫涟放下茶杯,忽地抬眼。
      “有有有,”老人斜睨着眼,面上带笑,“还有笋焙鹌子,先煸再炒后焖煮,一样是鲜嫩多汁。”
      “我们要的,不是这些。”
      “哦?哦呵呵呵...恕小老儿眼拙,不知各位钟意哪些?炒山鸡,白切肉,鲫鱼汤...”
      “两脚羊。”
      茶杯里原先敷着厚厚一层茶叶,此刻大半陷了下去,浮沉之中露出茶面青黄的油脂。卫涟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飘到比脚面更低的地方,几乎磨过所有人的齿底。有种难言的干涩。
      “嗬嗬、这里头的门道可不浅呐!客官不怕栽了跟头?”
      “肉香倾城,要栽也栽进浓汤里。”寒涩涩的。
      “好好好!哈哈哈哈,这就为客官烹上本店最负盛名的——酒煎羊。还请客官稍等。”他一面笑一面退回去,喜滋滋地盼着什么。
      蓬抚脸色凝重:“这家店,果真不寻常。”他飘了一眼段天舒,“诶!干嘛呢,发什么呆!把那牛尾巴拿出来再问问。”
      段天舒不答反问:“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蓬抚:“有。”
      “你也听到了?什么样的?”
      “砰砰砰砰、”
      “对对对,就是这动静!”
      “你手里牛尾巴,在动。”
      段天舒忙把牛尾巴从桌下拿出来。只听它又发出似人非人的声音,急急道:“唉哟你们几个狼心狗肺,道貌岸然的家伙,我还以为你们是好人呢,结果也是一群只要吃不要命的家伙。指望你们杀死大妖还不如指望祂哪天想不开用我上吊呢!没用的东西!”
      卫涟冷笑:“多说几句,连你也一起炖了。”
      牛尾巴不再言语。
      卫涟又道:“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牛尾巴甩甩,表示点头。
      “原身为何?”
      “街头肉铺子的来富。”
      “因何到此?”
      “我也不知道。记不得从哪天开始,一睁眼就这样了。”
      “你无目无舌,如何能言能视?”
      “我不知道。”
      “如今还能否回忆起自己的相貌?”
      “唔...大概吧。我死了很久了。”
      “那就想。”
      卫涟不再说话,同时捏诀,一只以术法幻化的灵蝶从指尖飞出来。它飞去后门被阻挡住,而后倏地消散,却是老人端了热羹出来。热气蒸腾,他的脸似鬼似魅。
      “让各位客官久等了。瞧瞧,本店的拿手好菜。”说话间他将碗盆搁在桌上,油黑发亮的碗沿几乎能照出几双人眼。
      “啊啊啊!”
      叫声突兀。老人抬头,与几位面面相觑。
      “呃,可是有哪里招待不周?”
      卫涟沉默,蓬抚望天。段天舒涨红了脸,猛然大喝,一拍桌子站起来:“啊啊啊老东西!你端个一盆上来让我们怎么分?想饿死你姑奶奶姑爷爷的是吧?”
      “饿?饿死?嗬嗬嗬,饿死,本店绝不会有人饿死的。”他抓起筷子,大力在汤里一搂,“看看,看看。”一锅不可名状的,粉嫩的,肉糜在油汤里搅动。奇异肉香牵引住每个人的味蕾。
      段天舒像是沉醉在突如其来的香风里:“这...是,什么。怎么,怎么会这么香?”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停地靠近,不停地去嗅,嘴唇几乎要贴在碗沿上,眼珠子都要掉进肉汤里。咫尺之隔,被卫涟一手抓回。
      老人笑吟吟地看着她:“客官,两脚羊啊。”
      他特意不去提,含糊不清的语句好像陈述的并不是桌前的这碗肉汤。
      “客官,尝尝吧。”
      段天舒立即像疯了般抢走碗,大口张着嘴,唇舌如同含着渗人的蛇毒,迫不及待要将猎物吞之入腹。蓬抚也不遑多让,两人活生生争夺起来。老人只退至一旁,阴恻恻地观察。突然,他将满意的眼睛踱向卫涟。
      “这位客官,两脚羊已就绪了。客官怎么不尝尝?”
      “肉味酸,苦。”
      老人眼中精光乍现:“非也非也,是甜,而甘。”
      “哼,我要的是和骨烂,你给我这等货色,是瞧不上我们,是么?”
      “不不不,客官见谅。这和骨烂十年难遇,此地已近贫瘠。不过,不羡羊倒仍有一只,”他看了眼难舍难分的蓬抚与段天舒,悄悄道,“客官今晚独自来取。”
      卫涟一掌推出木桌几丈远,潇洒站起来,也不管肉汤淋地地面湿黏黏、滑腻腻地,像长了一地绿苔。他走出门,道:“还不跟上来。”一句话有魔力般,吊着蓬抚二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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