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拎皮影，除暴安良》常语晴

57、关心则乱

　　终于将阿玖稳住，把他搀扶上床，宋铮用毛巾给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你最近有吃之前的药吧？怎么会突然犯病？”

　　之前在谷岭县时顾景行曾给过她一瓶药丸，郎中说只要按时服用，一日两次，只要连吃一个月就可以稳住病情，保他两三年无虞。

　　宋铮记得，阿玖是从十月初八开始吃那种药，至现在早就过了一月之期，只是她为了保险便督促着阿玖不要断药，哪怕做无用功也好过药效不够。

　　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竟让他这么快就再次犯病？

　　阿玖倒是一脸无所谓，“我对自己的身体有数，无妨。”

　　无妨个锤锤！明明当初他还坚持着要进京看病，寻医未半怎能中道崩殂？

　　但现在确实也没有机会陪他再排查原因，宋铮叹口气，“一会我帮你把东西搬到天亭姐禅房，近两日你们在一起，也可以互相照看一下。”

　　持续高热的大脑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直到宋铮挥手在他眼前扇了扇，他才猛地抬头看向宋铮，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要赶我走？”

　　“没有。”宋铮道，“我今晚要暂时离开这里。”

　　她非常详细地向阿玖讲述了这里的情况，又说了自己和宋尚的计划，自认非常周到严谨且理智。

　　唯一的听众阿玖点点头，“我陪你去。”

　　“你开什么玩笑！”宋铮蹙眉，“你带着瘟疫从这里跑出去，跑到别的县城，究竟是去寻求帮助还是去投毒啊？”

　　“......那让宋尚自己去，你留下来。”

　　“不行，一个人太危险了。”

　　“那两个人就不危险了吗！”阿玖死死盯着她，“你说过要和我一起去京城的。”

　　被这种眼神盯着，宋铮莫名有种自己是渣女的感觉，她伸手盖住阿玖的眼睛，“我没说不陪你一起去，只是现在我们得先解决这场瘟疫。”

　　阿玖抬手攥住她的手腕，冷笑道：“谁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谁知道你是不是要带着你那位好‘弟子’浪迹天涯？罢了，你爱走就走，爱去哪去哪，又不是我求着你去京城的，你怕是早就等不及要丢开我这个拖油瓶了吧？”

　　他松开手，放任自己的腕骨砸在榻边，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砰”。

　　“你能不能冷静点？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回来？你自己胡思乱想得很开心吗？快把你自己感动了吧？去不去京城是我自己决定的，关你什么事？”

　　“宋！铮！”阿玖咬牙，又自嘲地笑了一声，“原本就该如此，什么子虚乌有的表哥表妹，莫名其妙的老师弟子，玩够了？这时候倒想一刀两断了？呵！正合心意。”

　　他翻过身留给宋铮一个背影，摆出一副拒绝沟通的态度。

　　宋铮心中冒火，本来就烦，这人还净来些不着边际的猜想给她扣帽子，但放任误会在这摆着并不是明智之举，她正想强迫人转过身，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很轻的叩门声。

　　这时候来找她的，除了宋尚不作他想。宋铮看阿玖一眼，打开门向门外走去。

　　“老师！”宋尚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卓姑娘说的不错，那边的洞出去后便是城中一处荒废的小巷，往官府或是城东都有路径！”

　　宋铮轻轻应了一声，“我们亥时行动，待会我们把他的东西搬到天亭姐处，这些时日他们还能互相照应一二。”

　　她指指身后的房门，面上兴致缺缺。宋尚眼神微闪，试探道：“师兄现今情况如何？”

　　“就那样。”

　　“师兄不喜旁人接触随手用品，但现今师兄身体不适，想必不会过多苛责，师兄......”宋尚一口一个师兄，那句“什么子虚乌有的表哥表妹，莫名其妙的老师弟子”便一圈圈环绕在宋铮脑子里，言犹在耳，实在让人心生烦躁。

　　“不要叫师兄了，人家本来也就是随口喊喊玩一玩，你倒是当真了？”宋铮似笑非笑地瞥一眼宋尚，“你这么关注他，便麻烦你帮他搬一下，我去看一下路线。”

　　她这句话并没有收敛音量，宋尚动作一顿，状似不经意间瞟过一旁的纸窗，又迅速收敛神情，低声道：“是。”

　　得到回答，宋铮向着郎易禅房的方向走去。宋尚挥挥扇子，动作很轻地推开身前的木门。

　　床上的阿玖面对窗户侧躺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宋尚扫过房间，与他想的一样，这里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除了一只瓷碗，便是床上那人那被那枕头。

　　“师兄？”

　　床上的人并未回应。

　　宋尚上前两步，还没碰到他，床上的人却猛然坐起，“谁是你师兄？”

　　阿玖面色苍白如纸，脸上却带有一抹病态的嫣红，唇边一点尚未干涸的血迹更是为这份霜雪般的面颊增添一分艳丽。

　　都这模样了，竟然还吵得起来。宋尚心中腹诽，面色却是笑意盈盈，“在下来为您收拾被褥。”

　　“呵，我这等弃子竟还值得您这位首席大弟子亲自收拾。”阿玖面上阴阳怪气，身体却很诚实地缩到一个角落，将被褥全部让出来。

　　“首席大弟子”宋尚好脾气地点点头，很快便将床铺被褥卷到了一起，又转身问道：“阿玖少爷需要在下帮忙吗？”

　　“不必。”他喘了口气，扶着床榻下来，一步一步跟在宋尚身后。

　　还好两间禅房相隔不算太远，宋尚推开门，将阿玖的东西放在自己平日睡的床榻上。

　　赵天亭探出头，看着大开的木门好奇道：“怎么不关门？”

　　“阿玖少爷在后面。”宋尚回了一句，又走出去将阿玖扶进来。

　　阿玖此时呼吸越发急促，走一步咳两声，刚上床便将自己蜷成一团，似是根本不清楚自己所在何地。

　　“天哪，你怎么能让他自己走着过来！”赵天亭埋怨地看宋尚一眼，“他病的这般严重，早知道应该是我搬过去。”

　　宋尚求饶般鞠了两躬，“在下也没料到这种情况，老师让阿玖少爷搬过来，在下以为他的情况还算不错。”

　　“欸，阿铮呢？”

　　“老师说要去提前看看线路，应是很快便回。”

　　应是很快便回，可宋尚也没想到，这个“很快”竟然就直接等到了晚上亥时。

　　时间一点点临近，可宋铮丝毫没有传递回来消息。宋尚正在屋内略带焦急地来回踱步，突然听到轻声的叩门声。他喜出望外，立刻拉开门。正是宋铮！

　　宋铮怀抱一个熟悉的木制箱子，正在大口喘着气。

　　“老师！您这是......”

　　宋铮摇摇头，伸手将宋尚扯出来，“来不及了，快跟我走！”

　　宋尚朝屋内某个床榻的位置看了一眼，尚未开口宋铮便反手关住屋门，拉着他在月下狂奔起来。

　　到那方不大不小的狗洞前，她率先钻出去，挣扎着爬上一匹瘦弱的马，向宋尚招手，“快来！”

　　宋尚脚下一顿，“哪来的马？”

　　“你别管，上马，从城门走！”宋铮神色焦急，向宋尚拍拍自己身后的位置。

　　时间紧迫，此地不是适合刨根问底的地方，宋尚点点头，翻身上马，从宋铮手中接过缰绳，“驾！”

　　此时正值人定，街上本该空旷寂寥，可驾马前往城门这一路，街道上蠕动的黑影，若隐若现的呻吟始终贯穿。不需要凑近去看宋尚也能想象到城内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一路狂奔，面前的城门高大威严，并未开放。

　　宋尚犹豫道：“老师，这......”

　　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朝他们跑过来，不合身的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

　　“宋姑娘！”他轻声喊了一句，“来这个侧门走！”

　　宋尚驾着马走向另一个不起眼的小门，他们刚刚走出去，身后门便轰然落锁。

　　“宋姑娘，全靠你了！”门内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格外明显，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他们进城时看到过城墙上的几位士兵彷佛都成了幻觉。

　　“等我回来。”宋铮应了一句，然后转头看向宋尚，“走！”

　　宋尚不再犹豫，挥动缰绳朝着泰宁方向急速驶去。

　　他们来的时候为防意外走的是小路，如今重返泰宁，大路已被全面封禁，自然还是只能从小路回去。夜路坎坷崎岖，本就瘦弱的马驹行进更是坎坷。宋铮在马背上左摇右晃，许久未经历的晕车感重新缠绕上来。而在现在她才知道，有的晕车，只靠开窗通风是缓解不了的。

　　夭寿了，谁来救救她一个古代的晕车人！

　　宋尚看不到宋铮的表情，但隔着背影都能感觉到她的不适。也是，她之前怕是从来都没有骑过马，第一次骑马就这么颠簸，谁来了都受不了。

　　“老师今天下午做了什么？”宋尚眯着眼一边盯着路况，一边抛出问题给宋铮转移注意力。

　　宋铮闭着眼睛回答：“去街上看城中情况，才发现灵觉县除了寺里，其他地方早已沦陷。太守不在县衙，官员也不在......”

　　整个灵觉县现在还在坚守岗位的竟然只剩下几位守门的士兵！

　　城内民众一批一批病倒，值班守卫的士兵同样接连被传染，只剩几位还在苦苦支撑。尽管形势严重，但他们知道，城门不能破。被感染的人太多了，若是现在放任已感染的民众跑出去，整个熙盛都会陷入混乱。

　　宋铮也是在下午才得知，原来城中民众与他们已爆发多次冲突。但民众气息奄奄面黄肌瘦，他们连攻击都不忍心，只能将他们阻拦在城内，至于城内的混乱他们便是爱莫能助。

　　在混乱中，她跑去县衙抱回了他们的皮影箱子，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向那位最为年幼的士兵保证，他们会出去，会请朝廷的官员回来坐镇，会帮助灵觉县度过这场灾难。

　　那位士兵许是经历太多绝望，面对这根健康的、主动引诱、抛出他无法拒绝条件的“救命稻草”，终于是选择相信她，放她出去一试。

　　“他将守门人唯一一匹马驹给我们了，我们得把希望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