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录》朝露十八

1、非鱼（一）

　　世有不周，生灵万千，自成天地，西边碧海，东边人间，北边冰川，南边山脉。

　　不周山立于不周中心，是界内最高的山。

　　世人相信山中有神灵，将其奉为神山。

　　人间生灵万千，妖魔亦万千，不周占其一隅，曾饱受魇魔侵蚀。

　　每逢黑夜降临，人间的梦魇便也跟着来了。

　　人们渴望得到救赎，诚心向神山祈求，于是有鹿灵应愿现世，神鹿通体雪白，额间缀有一朵盛开的梅花，花瓣泛着金光，高贵典雅。

　　黑夜再临，鹿灵游走于人们的梦境中驱散黑暗与梦魇，赐予人们安宁与平静。

　　鹿灵心怀仁善拯救苍生，得凌华柱认可，成了这一任的不周山神。

　　他成神醒来后第一眼所见之生灵，是为他漫天飞舞的竹叶，于是他给自己取名郁离，以此纪念。

　　郁离在不周山顶开辟了一方小世界，唤作落穹，既是为了便于居住，也是为了看清不周界内的各处。

　　他游走世间扫除祸患，得世人信奉，神力愈发强横，渐渐有了跟随自己的侍灵。

　　不周渐渐安定，界内一些小打小闹的作乱，他便交给了侍灵去做。

　　山间生灵修行不易，郁离若是碰着了，常会化作真身现身指点一番。

　　……

　　绥绥是不周川漓水河中的一尾红鲤，寒来暑往，数度轮回，生了灵智，彼时正值冬季，绥绥在漓水河中闲游。

　　忽而头顶飘过一团阴影，绥绥向上望去，便见着了河面上漂浮着的木盆，木盆中传来微弱的哭声，她心中一惊，是人类的孩子！

　　河面上结了些成片的大冰块。

　　绥绥心想：木盆若是撞上这些冰块，这人类的孩子怕是就要丧命漓水河。

　　绝对不可以。

　　她运起她那尚且微弱的法力护着木盆避开冰块，向河水下游有人家的方向游去。

　　绥绥小心翼翼游了许久，才见到河边有人。

　　是一洗衣村妇。

　　绥绥大喜，托着木盆向洗衣妇游去。

　　村妇会救这个孩子吗？

　　绥绥心中有些忐忑。

　　她虽是山川生灵，却也听闻过不少人间事，听得多了，便觉得人类心思实在太过复杂，难以捉摸。

　　但此幼儿何其无辜，有希望总归是要试一试。

　　绥绥将木盆送到村妇跟前。

　　村妇妇见木盆中躺着一小儿，又是奄奄一息，心下大惊。

　　她扔下未洗的衣裳，在身上将手擦干，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赶忙往家跑去，嘴里不停地念叨：“这大冷的天，真是造孽啊……”

　　绥绥见状放下心来。

　　看来是位好心人。

　　她将被冲走的衣裳捡了回来压在岸边，望着已不见人的路口，心中祈祷着：小孩啊小孩，你可一定要活下来啊。

　　郁离恰好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感念绥绥的善举，化作原形在漓水河边饮水，等待绥绥归来。

　　绥绥归家时见着河边有一鹿灵饮水，鹿灵通身光华缭绕。

　　这位鹿灵将要修成正果化为人形了吧。

　　她心生羡慕，上前攀谈：“鹿灵，鹿灵，你可是要修成人身了？”

　　鹿灵微微一笑，声音温醇道：“你想成人？”

　　绥绥点头如啄米：“嗯嗯，我想，非常想。”
　　人间的故事听多了，她便想去人间，体验一番当人的感觉。

　　鹿灵：“你且浮上河面来。”

　　绥绥乖乖照做。

　　鹿灵微微垂首，额间梅花泛起光芒，明黄色的光华晕开涌入绥绥的额间。

　　绥绥感到体内灵力瞬间增涨不少。

　　鹿灵声音依旧温醇：“你心性纯良，好生修炼，日后必有造化。”

　　他说完这句便不见了身影。

　　绥绥惊讶不已：鹿灵修为竟这般高深！

　　她记着鹿灵的话，回到幽帘同族长讲起自己的这番奇遇，族长连忙拉着绥绥朝山顶方向拜谢。

　　绥绥这才知道，自己遇见的竟是这一方的山神。

　　此后她安心修炼，终是迎来了自己的造化。

　　绥绥成功化身成人，却并未急着去人间体验如何做人，因感念鹿神的恩德，她自愿侍候在郁离左右，做他的侍灵。

　　虽说是侍灵，却是绥绥自己以侍灵自居，她坚持留在郁离身边报恩，郁离从未和她签订侍主契约。

　　郁离知晓，她在人世间尚有一番因缘际，虽知前因却不知结果，但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在此之前他便任由绥绥在落穹暂且待着了。

　　不周内已无内忧，郁离偶尔会受邀去别的山给别的山神帮忙。

　　更多时间都是待在落穹里与侍灵们安生地过活，同凡人一般，生火烧饭，洗衣打扫。

　　山神黎祝受郁离恩惠同他交好，来做客时常笑郁离自寻麻烦，这些事情明明一运神力便可完成，何必亲力亲为。

　　郁离听了却只是笑笑，也不多做辩解。

　　这话叫绥绥听了，她心有不服，暗自腹诽道：鹿神心有乾坤，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她心思单纯，表情易懂，尽数都被黎祝瞧了去。

　　黎祝抿了一口茶，取笑道:“你的侍灵倒是都向着你，不像我家的，恨不得将整座山都掀翻了去。”

　　郁离给黎祝续上茶，温声打趣道：“绥绥非我侍灵，且你家侍灵虽然闹腾，又何时不向着你了？”

　　黎祝顿了片刻，哈哈大笑道：“你此言说得倒也不错。”

　　赤鸢见绥绥面露不服，忙将她拉到一旁，低声调侃道：“小绥绥，你可要在让鹿神送客啊？”

　　绥绥猛然意识到自己失礼。

　　身为侍灵，如何做出有辱鹿神颜面的事！

　　“对不起，赤鸢姐姐，我错了。”

　　她一脸歉疚，小心翼翼地往郁离那边望去，见郁离同黎祝山神相谈甚欢，并未注意到自己，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赤鸢姐姐，黎祝山神应是没瞧见吧？”

　　赤鸢：“你呀，山神早就瞧见了，只是山神大度，不欲同你计较。”

　　绥绥真心知错：“赤鸢姐姐，我知错了。”

　　于是她主动揽下送别客人的活，黎祝喝完茶离去时，她朝着黎祝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绥绥恭送山神大人，山神大人常来。”

　　黎祝大袖一挥，仰天大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