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奇妙仙境【Ⅲ】》木知年

2、列车（二）

　　顾雨恒当着它面就蹲了下去。

　　这个动作是下意识的。

　　他在游乐园干了这几年，知道这种服装不好低头，有一定角度限制，要是再想往下低头，不是掉头就是趴，自然就会有视角盲区。

　　更何况这个小丑还没脖子，头和身子是连在一起的。

　　当然这一举动也有赌的成分在里面，好在顾雨恒赌赢了。

　　大丑目睹他消失，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请管理员尽快恢复车厢秩序！】

　　广播发现不对，开始催促。

　　听到广播后，大丑顿了几秒，维持着低头和顾雨恒对视的姿势，又带着那古怪的笑意问了一遍：“不听话的孩子在哪里呢？”

　　顾雨恒：“？”
　　问谁呢这是？

　　“就在你面前！”小丑突然出声，在口袋里声嘶力竭，“蠢货！蠢货！”

　　蹲在原地的顾雨恒：“。”
　　啧。

　　这东西话好多。

　　顾雨恒隔着衣服给了它一巴掌，小丑被拍没声了。

　　他得找个功夫把这东西嘴堵上。

　　***

　　还好这大丑并不是人工智能。

　　看它在还定定地盯着自己头顶的虚空，顾雨恒略略放心下来。

　　顾雨恒维持着蹲姿，扶着座位，从小丑脚下一路蹭到前门边。

　　他简单看了眼门上的彩带。这彩带不知怎么绕绑成个四叶草，绑的很结实

　　顾雨恒看准一处活口，上手扯动一下。

　　“哔哔——！”兜里的小丑似乎有透视眼，在他碰到彩带的瞬间就吹起口哨，“不听话的小鬼在开门！不听话的小鬼在开门！”

　　顾雨恒抬手就是一巴掌：“闭嘴。”

　　下一秒，地面传来震动，大丑笨拙地转身，对着地上单手扶门的顾雨恒，张大了它那张黑洞似的嘴：“找到了……”

　　顾雨恒：“。”
　　大意了，刚才就应该把它嘴堵上的。
　　这东西这次怎么能看见了？

　　门大概刚好在视野盲区边缘外。

　　顾雨恒只来得及拧了下眉，吹吹卷的叫声就再次响彻车厢。

　　“吱——！”

　　大丑的锁定攻击眨眼间袭来，吹吹卷从它豁开的嘴里直冲出来。

　　在看到吹吹卷的瞬间，顾雨恒顾不上管小丑的尖叫，反应迅速地低头。

　　大丑考验顾雨恒的审美，兜里的小丑还在不停吱哇乱叫，折磨顾雨恒的耳膜：“慢死了！恶心死了！蠢货！蠢货！”

　　吹吹卷的前端伴着破风声，带着刚刚砸墙的力度，擦着顾雨恒的头顶撞上前门。

　　前门上顿时多了处凹陷。

　　顾雨恒侧翻一下，抬头目睹吹吹卷缓缓收回，虽明知不合时宜，顾雨恒还是莫名想到某种两栖动物。

　　顾雨恒伸手进兜，不偏不倚捏住乱叫的小丑，把它捏成一只漏气青蛙的同时，瞥了眼大丑那张惨不忍睹的脸。

　　……

　　算了，有点侮辱□□。

　　大丑一击不中，伸手来抓顾雨恒。

　　宽大的手掌眼见就要落在顾雨恒脑袋上。顾雨恒一把从兜里掏出卡牌小丑，用力甩向大丑的掌心。

　　小丑猝不及防被扔出去挡刀，叫的声音都劈了，为了防止被大丑攥成碎片，小丑被迫在空中主动脱离卡片。

　　就像气球瞬间充满了气，小丑蹬着叮呤咣啷的独轮车，闭眼哔哔乱吹口哨，险而又险地从大丑指缝中穿过，一路冲进大丑的衣袖。

　　大丑的动作顿时被打乱，因为肢体不协调，挣扎两下就重重地撞上前门，满地扑腾。

　　顾雨恒早在扔出小丑的瞬间就趁乱低滑离开门边。

　　那个小丑能主动脱离卡片是他没想到的，他本意只是想让小丑碰到管理员的时候给它捣个乱，顺便把让东西永远闭嘴而已。

　　出现这种效果属实意料之外。

　　他刚刚看的很清楚，在小丑的冲向大丑的瞬间，大丑焊在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扭曲了一下。

　　似乎是在……害怕？

　　这么大一个管理员害怕一小纸片？

　　看得出来它那刻是想停手的，奈何用力过猛，反而刹了自己一个倒仰，倒了两步大脸拍门，给自己脸拍成张饼。

　　顾雨恒缩在车厢一角的小丑人偶边，确认自己重新进入视野盲区后，大脑高速运转。

　　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可以得出两点：

　　一、虽然从始至终“火车”没有直接对顾雨恒出手，但是面对扰乱秩序的人，“管理员”，或者说“火车”是不在乎乘客的死活的。

　　刚才大丑那一巴掌如果真的结结实实下来，足以把顾雨恒摁成泥。

　　“管理员”维持秩序至少有两种手段：要么直接把捣乱的人弄死；要么引导着人遵守规则——不过看起来那个长得很辣眼的大丑并没有这个想法。

　　二、卡牌小丑不算正经乘客，也不算列车组。

　　从广播和大丑的举动来看，小丑起码是不能死的。

　　要是死了呢？会有什么后果？

　　顾雨恒若有所思地扭动角落里的魔术帽模型，让小丑人偶的红光对准过道中的大丑。

　　大丑宛若抓虱子的猩猩，气恼又笨拙地想要抓住在自己身上乱跑的小丑。

　　它现在就是个巨大的不倒翁，晃悠着让出了前门边一块地方。

　　模型小丑：“……”

　　顾雨恒摁着模型小丑给大丑拍vlog，不让它转回去。

　　刚刚管理员没有第一时间逮住顾雨恒，就被广播催了。

　　而这次列车却没有提醒“管理员”先来抓顾雨恒，说明卡牌小丑的优先级高于顾雨恒。

　　甚至是高于顾雨恒从这里跑出去。

　　大丑让出的门前空地已经足够顾雨恒蹲在那儿开门了，但顾雨恒没有轻举妄动。

　　他忽然有个想法。

　　大丑越来越暴躁，它不耐烦继续用手抓小丑，开始在原地跺脚，试图把小丑震下去。

　　小丑没震下去，倒是顾雨恒震得身子一歪，险些把模型小丑脖子压断。

　　就这动静，知道的是在震小丑，不知道的以为它要把火车从天上踩下去。

　　模型小丑默默低头躲开飞来横祸：“……”

　　车厢里出现若有若无的电流声，“滋滋”响了一阵，广播到底选择忍气吞声。

　　另一边，大丑努力半天，终于把小丑抖搂下去了。

　　小丑被甩下去的瞬间，为了不让自己被摔死，又在空中把自己变成了小纸片。

　　就是现在。

　　顾雨恒趁着大丑转身不及，从角落蹿出，从地上抄起小丑，闪身躲至第一排右边的座椅后。

　　一手堵住小丑的嘴，一手把哨子从小丑嘴里抢出，整个动作跟医院护士拔针头一样行云流水。

　　顾雨恒试着弯了下它，发现它不怕弯折之后，把它折过两折，和哨子分开揣进兜。

　　卡牌上，独轮车轮子随着折痕相叠，刚好堵住小丑的嘴，小丑还有些晕头转向，鼓嘴用力吹气，却被反冲下车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丑结结实实一摔，彻底老实了。

　　顾雨恒勾头看了眼大丑，大丑低不下头，也不敢迈腿，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把小丑踩死了。

　　而顾雨恒这边，小丑已经到手，他反而没有太多顾忌了。

　　顾雨恒活动活动蹲麻的腿，当着大丑的面站起来。

　　大丑脸上神态一扫而空，立刻恢复成迈进车厢时的状态，嘴角镶着那抹古怪的笑意，朝他张开嘴：“啊……不听话的孩子。”

　　说罢他黑洞般的嘴中充当舌头的吹吹卷又有要拉直的迹象。

　　只是这次顾雨恒不给机会让他吹吹卷弹出来。

　　顾雨恒用两指夹出口袋里叠成豆腐块的小丑，举在脸侧晃了晃，语气里明晃晃的满是威胁：“你一舌头下来，会把我们两个都弄死。”

　　大丑吹了一半的卷紧急刹车，失去动力，啪叽砸在地上：“……”

　　左上角落里刚好能拍到这一切的模型小丑：“……”

　　大丑的吹吹卷在地上卷起又放下，卷起又放下，最终是没有径直压在顾雨恒脸上。

　　顾雨恒就静静地目睹一切。

　　直到大丑不再有动作后，顾雨恒捏着小丑，对大丑淡声道：“好了，我不为难你，让一下，我去开门。”

　　大丑：“……”
　　你这就是在为难我。

　　大丑欲哭无泪。

　　在列车横行霸道这么些年，除了车尾那个真人机，谁见它不叫它一声“丑哥”，哪个乘客见他不是战战兢兢？

　　如果有乘客敢挑战他的权威，弄死就好了，反正近几年列车对这种事喜闻乐见。

　　现在好了，眼前这个乘客，不仅挑衅他，还弄来个“免死金牌”。

　　假如时光可以倒流，让大丑再做一次选择，它今天一定不会来上班。

　　左上的模型小丑可能看不下去了，晃晃悠悠地背过身去。

　　大丑察觉到什么，扭头朝那个角落看了一眼，慢吞吞地挪开步子。

　　大丑的肩都被控诉压垮了。

　　顾雨恒对于大丑的悲愤一无所知。

　　他大步走到门口，还不忘扔下一句警告：“如果你搞小动作，我会在你碰到我之前把这东西吃下去。”

　　手里折叠屏小丑听得一清二楚：“……”

　　为表抗议，它把自己变成充气状态，不出一秒就惨遭顾雨恒镇压。

　　顾雨恒把小丑拢进掌心，当着整个车厢的面，大摇大摆地坐到门口去解彩带。

　　猜测被证实，顾雨恒的心跳这才趋缓。

　　局势在瞬间逆转，关键在于小丑。

　　刚刚一番试探加摆谱，让顾雨恒发现，相比于小丑本身，列车更害怕的是“小丑死了”这件事。

　　但不管是什么，有一点是肯定的：小丑如果出事，列车担不起。

　　同时，也能据此推测出很多事。

　　比如，列车害怕的并不是小丑。

　　如果列车惹不起小丑，就不会把它放到顾雨恒所在的车厢里，因为这样做的话，不管顾雨恒是什么反应，都是有一定风险的，只是那个风险微乎其微。不过出乎他们意料，在一系列巧合自己顾雨恒极端的举动下，这个风险被放大到不可忽视的地步，以至于列车不得不做出让步，通过放弃顾雨恒来保全小丑。

　　又比如，列车并非这个“世界”的最高级，单从当下的境遇看，起码就有三拨人：像他这样的外来者，列车，以小丑为代表的不明身份者。

　　不明身份者是“世界”的最高级，或者，不明身份者背后撑腰的东西，是“世界”的最高级。

　　除此之外，还有所谓的“奇妙仙境”。

　　换个人过来，看到这个地名都会一头雾水，但顾雨恒对这地方来历一清二楚。

　　“奇妙仙境”他近来创作的童话中的大世界，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

　　顾雨恒一边和绑的死紧的彩带较劲一边想。

　　这彩带结实的很，不管怎么扯都没用，只能从中间的结下手。

　　顾雨恒眯着眼，指甲掐到酸疼，也不敢松劲。

　　拉扯半晌，四叶草中央才松动一下。

　　顾雨恒耐心告罄：“。”

　　他心知自己不能太得寸进尺，从广播和管理员略不相同的反应来看，把列车惹急眼了，八成它是不会顾忌小丑的。

　　让列车帮忙开门不现实。

　　但是大丑是怂的真情实感。

　　那就是说……他可以找管理员。

　　遇到困难找工作人员，合情合理。

　　大丑原本正幽怨地盯着顾雨恒解彩带的背影，顾雨恒冷不丁转头，和它对上视线。

　　即便它只是个空壳，也在那瞬体会到了什么叫：心脏漏跳一拍。

　　顾雨恒扯了扯前门彩带：“帮个忙？”

　　管理员：“……”

　　大丑气愤地用吹吹卷砸了下地板，意思是你别太过分！

　　他这一气愤不要紧，这一气愤把突如其来的消失已久的失重感砸来了是真要紧，尽管只有一瞬。

　　顾雨恒感觉自己往下坠了一下，或者说，整个车厢往下坠了一下。

　　管理员力量这么大？

　　他诧异地抬头去看大丑，却在大丑脸上看到了明显的震惊。

　　顾雨恒心里涌起不详的预感：“……你再砸一下？”

　　大丑将信将疑地再次用吹吹卷砸地。

　　车没往下掉。

　　【嘀嘀嘀嘀嘀嘀——！！】

　　急促刺耳的警报声平地炸起。“啪”地一声，彩带应声崩断，把手开始自行缓缓转动。

　　【警报、警报：列车安全受到威胁！管理员请限制危险人员乘车！】

　　这次竟然是车厢角落的小丑人偶直接张嘴。

　　小丑口中传出的乘组广播声音都严肃不少，带着风雨欲来的紧迫感。

　　【警报：列车受到不可逆转损伤！逃生通道已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