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引》KO6

13、13

　　郎中朝裴笑渊拱手道：“尊驾真是华佗再世，如此神效，小可钻研医方多年，实在不曾见过。”

　　裴笑渊道：“哼，在我眼中，这些不过是皮外伤，有什么要紧？我这药的效力，就算是肠穿肚烂，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能医好。至于我的能耐嘛，还大着呢。”

　　秦老听了，深信不疑，定要送黄金白壁酬谢他。
　　宁府有的是钱，裴笑渊当然不肯受：“他既已清醒，我留在此也无用，告辞。”说罢，拉着宁无恤就要往外走。

　　宁无恤立住脚，轻声道：“你可知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此时他伤势沉重，我如何能一走了之？”

　　裴笑渊知道宁无恤素来重情重义，便打消了劝他离开的念头，只是将他拉到屏风后，牵上他的手，有些闷闷不悦地问道：“大哥，多时不见，你不想我么？”

　　宁无恤见惯了他这副撒娇的模样，正色道：“我且问你，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我扔到马车里的那枚玉印，你见着没有？”
　　裴笑渊怔了怔，道：“什么玉印？”

　　宁无恤也曾猜想过有这么一种可能，当日裴笑渊上了马车坐下，那枚玉印就被他宽大的袍袖盖住了，因此他并未看见。如今裴笑渊这一句反问，更是印证了宁无恤的猜想。

　　宁无恤隔着屏风往榻上扫了一眼，满眼都是对玉谦流伤势的关心：“晚些时候再同你说。”

　　裴笑渊拥住宁无恤的腰身，埋首在他颈间蹭了蹭，拉长声音叫道：“大哥……”
　　连日来，他四处奔波打听宁无恤的消息，今日才到得洛清城。一入城便径奔玉府，片刻不得安歇，此刻埋首在宁无恤颈间，鼻尖充盈着熟悉的味道，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之中。

　　外人看不出来，宁无恤却在见到裴笑渊的第一眼时，便透过他那几丝微乱的发和眼下淡淡的青，看出了他的疲态。此时裴笑渊更是一改方才张扬跋扈的神气，安安静静地枕着宁无恤的肩头，瞑然欲睡。

　　宁无恤抬手轻轻拍了拍裴笑渊的后背，又将他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柔声道：“我叫人领你到我房中，你好好地睡一觉，有什么话，等你睡醒了再说。”

　　两人依偎的身影透过屏风，被秦老看在眼里。看了多时，秦老唤来一个小厮，吩咐在厅上预备筵席，款待裴笑渊。

　　这话裴笑渊自然也听到了，当即谢绝道：“我已用过饭了，你叫人带我到我大哥房中歇息罢。”
　　秦老也不强留，转口便叫那小厮引着裴笑渊到宁无恤房中去了。余下几人俱各有事务在身，房内便只剩下宁无恤和玉谦流。

　　玉谦流服下裴笑渊的药，又就着紫衣女的手吃了一碗药羹，精神已好了许多。

　　宁无恤坐在床沿，见他面色由苍白渐渐转为红润，才放下心与他交谈：“玉兄此番救命之恩，小弟无以为报，他日若有用我之处，定当以死效力，决不推辞。”

　　玉谦流眉峰一拢，好似有些不悦道：“宁兄忘了我说过的话么？有用之身，不轻易言死。宁兄怎么整日将‘死’字挂在嘴边？若能存身于世，又何必一心求死？”

　　“若能存身于世，又何必一心求死……”宁无恤咀嚼着玉谦流的这句话，胸中豁然般一阵激荡。他从来不知自己竟是个如此狭隘执泥的人，竟将人之“死”看得如此之轻。如今被玉谦流这一句话点通，心怀立时开阔清明，犹如二世为人。

　　玉谦流见宁无恤听了他的话后，低了头沉吟不语，面上忽颦忽喜，便问道：“宁兄因何面有喜色？”

　　宁无恤将心中所想对他说了，连连叹道：“玉兄识见高迈，小弟自愧不如。”

　　玉谦流知道宁无恤乃是帝京富户之子，父亲治家极严，自小为他延请的先生皆是黉门腐儒，难免沾染上迂腐之气，生怕他再说出些酸话来，便把话岔开，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几时回京。

　　“我不回京。”宁无恤垂下眼，“我要去东海易剑阁。”
　　玉谦流不解的眼光在宁无恤的脸上打转：“易剑阁距离中原路途遥远，是个难到的去处。你去那里做什么？”

　　“你可知三年前，易剑阁放出消息，要为一口/活物所化的绝世名锋寻主？”宁无恤注意到玉谦流额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顺手捡起紫衣女留在榻上的帕子替他擦了，“你行商在外，这等大事，总该有所耳闻罢？”

　　“你若不说起，我倒忘了。”玉谦流凝了神，仔细回想，“当时易剑阁还递了帖子，请我去东海参加试剑大会，只是我事务冗杂，脱不开身，便不曾赴会。”

　　“我便是为了这口剑要往东海一行，”宁无恤神情坚毅，“一见易剑阁之主。”

　　“若只为见易剑阁主一面，倒也不必千里跋涉，东行渡海。”玉谦流嘴边晕开浅浅的笑，“过些日子便是武林盟主的六十大寿，易剑阁主与其交好，必然会从东海赶来赴宴。到那时，你只需随我同到武林盟，我自会替你引见，岂不是省去了远道跋涉之苦？”

　　宁无恤双眸一亮，喜道：“既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原打算待玉谦流伤势略有好转，便动身前往易剑阁，免得久居于他人府上，言语行动，俱受拘束。如今得了这个消息，胸中烦闷顾虑顿时一扫而空。

　　两人谈了片时，紫衣女红蕖将中饭送来，宁无恤就在这房中与玉谦流一同用饭。用过饭又陪着玉谦流说了许多话，听他讲些江湖上的故事。

　　夜间回到房中，与裴笑渊抵足相拥而卧，整整叙了一夜的话，眼也不曾合缝，直说到天微亮时才沉沉睡去。睡至晌午，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叫醒。

　　宁无恤将墨发从裴笑渊臂下抽出，披了外袍开门。门外金六两喘息未定，满脸惊惶，嚷叫道：“公子，不好了！游方被拐子拐去了！”
　　宁无恤心头一跳，急忙问道：“几时的事？”

　　金六两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身子都有些打颤：“今早我带了他出城玩耍，走到一间吕祖庙讨水喝，就见一个大和尚从后殿跃出，将游方捆做一堆，扛在肩上，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他追赶不及，只好拨转头往城里飞跑回来给宁无恤报信。

　　宁无恤问清了情形，忙把裴笑渊叫起，同到玉谦流房中，借了玉府的人手，四下搜寻探问，又悬下赏格，四处张挂。寻了一夜，一无所获。

　　三更时分，两道黑影从城郊密林中闪出，到了吕祖庙门前，捱身而入。进了前殿，将门插上，取出火折，一一点燃殿上灯烛。

　　烛光大盛，照出两个顶上无毛的和尚，一胖一瘦。胖的头大项短，浓眉连心，怪眼如血；瘦的面皮发青，獐头鼠目，怪狞如鬼。俱是身着一领衲裰，白袜云鞋，肩上背一条蓝布褡裢。

　　瘦和尚发出一声冷笑，道：“师兄，果然如你所料，那一班脓包坯子，万想不到你会去而复返，将人藏在此地。”

　　胖和尚得意之极，连声哈哈大笑：“我用此招，回回得手。那些蠢货，哪里想得到呢？”话落，一双凶睛看定了正位上供奉的吕祖像。

　　瘦和尚卸下褡裢，捋起袖子，走上神座，两手抱定吕祖像，用力向上一掀，却见内中空无一物，不禁怪道：“怎么没有？”
　　胖和尚脸色陡然一变：“怎会……”

　　瘦和尚将吕祖像放回原处，走到左侧供奉的太乙救苦天尊像前，道：“莫不是师兄日间行动匆忙，将藏人的所在记混了？待我瞧瞧这一处。”说着，一把将太乙救苦天尊像掀起，内中也一般的空无一物。

　　两人愕然相顾，静默了一刹那，同时将目光投向右侧供奉的圆明道姥天尊像。

　　胖和尚阴沉着脸，慢慢一步一步地走到圆明道姥天尊像前，两手一揸，将神像托起。凝目一看，空空如也。心下大骇，暗忖道：“我明明将那小子捆了手脚，点了哑穴，藏在神像之内，怎么……怎么这会子却一毫行迹也寻不着？”

　　“你们，是在找我么？”神像之后，立着一块刻了《吕祖像赞》的石碑，这声音便是从碑后传出。

　　胖和尚一听，清亮稚嫩，正是今日他所捉的那小子说话的声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