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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线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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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维尔被细碎的悲鸣嘶嚎声唤醒,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奇异的大厅里。
盘根错节的黑色荆棘绕着左右两侧支撑白色石柱盘旋而上,几乎将纯白的穹顶尽数吞噬。大厅的入口处也被藤蔓覆盖,仅在上空留下一个狭窄的空隙。
缝隙间隐隐透出暗红的天幕,阴沉的血色混着带着污泥般的云雾黑沉沉的压下来。远处传来的痛苦嘶鸣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散着黏腻的血气和腐臭。
莫维尔迷惑地盯着穹顶间的一线天空,鼻端弥散的血腥味扰得她更加心神不宁。
如果不是眼前一尘不染洁白石砖和余光里身上银亮的长袍,她几乎以为自己正淹在尸山血海之中。
等等,长袍?莫维尔迷惑地看着绸缎般闪着银光的长袍下摆,她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衣服。
自己刚才还在研究所的监控室里,现在这又是哪里?
莫维尔抬起视线,忽然发现窄缝上空闪现出一团夹杂着暗红色的黑影,随后毫无阻碍地穿过那道空隙,快速俯冲下来。
莫维尔一惊,立刻想起身,不料身体却一动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黑红色的暗影落到面前。
暗影没有实体,黑雾翻滚间隐隐构成一颗头骨的形状,头顶左右伸出两根弯曲的犄角,幽深的眼眶内点着两团猩红的光,狰狞可怖。
奇怪的是,莫维尔在它身上感受不到丝毫恶意,甚至还隐隐有些亲近。
“诺姆维尔大人,我已确认了。正如您所料,这一期的人类配额也不够,没有依凭的后裔正在死去。”暗影顺从地说,声线清亮婉转,竟然十分悦耳。
诺姆维尔?是在叫她吗?人类配额和后裔又是什么?
莫维尔听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词汇,一头雾水。
她想出声询问,却感觉唇舌擅自活动起来,发出一串低沉的笑语:“深渊的力量已经减弱,自然无法带来强壮的后裔。如果任由王这样挥霍下去,百年之内,无论配额充足与否,这些虚弱的后裔…..乃至我们都将走向消亡。”
莫维尔一愣,除了声线略微低一些,她此刻听到的毫无疑问是自己的嗓音。
这是什么清醒梦吗?
黑红暗影听完诺姆维尔的话,不安地翻涌起来:“大人,我这一趟在王城附近还看到了屠杀卿卡利乌姆大人的眷族,想必是卡利乌姆大人又去找王了。他最近频繁觐见,很可能在策划什么。我担心他对您不利,我们还按原计划进行吗?”
卡利乌姆这四个字听进耳里,如同毒蛇悄然滑过光裸的脚踝,令人遍体生寒。
莫维尔看到一条苍白的手臂缓缓抬起,进入视野,她——或者说诺姆维尔正将手臂搭在左侧扶手上,轻轻撑住下巴。
莫维尔觉得自己像是附身在了这个被称为诺姆维尔的女人身上,透过她的眼睛看眼前的一切。她能听到外界的声音、感受到身体倚靠在椅背和扶手上的压力和触感,也能闻到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但无法自由行动,只能像看VR电影一样,做一个第一人称视角的旁观者。
诺姆维尔的肤色白得异常,有种失去了所有颜色的虚无感,在空间中格格不入。此刻那条形状优美的手臂搭在漆黑的扶手上,竟然像是把那一小块色彩从空间中吸走一样,在浓黑中破出一片突兀的空白。
诺姆维尔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我心里有数,不必担心。准备已经完成,我即日启程。你们继续按原计划行动,同时留意卡利乌姆的动向。我不在期间收到任何情报都报给莱普莉卡,她会代替我指挥。记住,不要让卡利乌姆发现异常。”
“谨遵您的意志。”黑红暗影恭敬地低下头,“祝您武运长久,愿深渊与您同在。”
“愿深渊与我们同在。”诺姆维尔微笑着说。
暗影离去后,被荆棘吞噬的大厅顿时恢复冷清,远处传来的嘶嚎声显得更加凄厉。而那不绝于耳的哀鸣中,却隐约混杂着一声声欢喜狂笑。
听着那一丝突兀的笑声,诺姆维尔轻按紧皱的眉心,深深叹出一口气。她翻转手掌,纯白的掌心骤然跃起一团黑色火焰。
【卡利乌姆那家伙,难道察觉到什么了吗……不,眼下王最信任的部下是我,他不可能想到我们的刺杀计划。那这么说,难道是想提前大入侵的时间?】
诺姆维尔的声音在脑海里毫无征兆地响起,莫维尔一愣,这是她内心的想法?
【但位面门至少还要90年才能打开,难道他们想到了什么加快的办法吗?不行,必须要调查清楚。】
【无论如何,这三百年来的地狱光景必须要结束。我会让它结束。】
凝视着眼前汹涌跳跃的黑焰,诺姆维尔蓦地收拢五指,将火焰掐灭于掌中:“王啊,珍惜你还能称王的日子吧。当我一点一点杀死你的拥簇,掐灭你的灵魂时,你还笑得出来吗……”
同样盯着那团黑焰的莫维尔脑海深处震荡起一阵莫名的涟漪,浓烈的仇恨与愤怒化为两股利剑,尖锐地扎入她的大脑,让她头皮发麻。
——愿深渊与您同在。
这句话带着清晰的余音,不断在她脑内回荡。
她以前从未做过这种奇异而又真切的梦。在这里所体验到的情绪、听到的声音,所见的一切都纤毫毕现,如同真实经历过一样。
莫维尔又想起自己被变异种袭击那晚做的梦,许多团阴影聚在她身边,她跳进了血河。
难道是当时的不明不白扎进体内的针剂对她的脑神经造成了什么影响吗?
“……老师……莫……尔……”
一声声模糊的声音忽然滑进耳朵,莫维尔的视野开始扭曲,头剧烈地疼痛起来,大脑的一部分仿佛被活抠出来扔进了搅拌机。
恍惚间,她看到几个黑乎乎的人影向她聚拢,其中一个轮廓越来越粗,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撞上她。
莫维尔一惊,下意识挥出一拳。
“哇去!!”
突如其来的高音惊得她一哆嗦,视野逐渐清晰起来,她睁大眼,看到高羽正捂住左脸发出惨叫。
“姑奶、呃、莫老师,你力气真够大的。”
高羽呲牙咧嘴地松开捂脸的手,露出一块红肿的拳印。
“高羽?”莫维尔还没从怪梦里缓过来,“你怎么了?”
高羽委屈地指着脸上的红印:“还能咋的,你一睁眼就揍我,我哪得罪你了吗。”
“啊?”
莫维尔茫然地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印有联邦医院LOGO的薄被,搅进怪梦里的意识这才慢慢回归现实:她在监控室里晕倒,现在在医院,还把同事给打了。
她僵硬转头,看到身旁憋笑憋得爆炸头疯狂抖动的田利枝和以手掩面的柏澈。
柏澈轻咳一声,憋住笑意说:“医生说唤醒你最好叫你的名字,我们就这么做了。刚才你突然坐起来看着高羽,他还以为你有话要说。”
莫维尔尴尬得连连道歉,高羽大度地挥挥手:“害,你又不是故意的,我也离得有点近了,柏澈提醒过我没当回事,我也有问题。”
一旁的田利枝憋不住大笑起来:“莫老师,你这一拳打得真爽,高羽上次偷吃了我七八包零食,我还没找他算账呢,这下可解气了。”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包样式精美的糖块,捏了一颗扔进嘴里,又把整包递给莫维尔:“医生给你做了精密检查,说你身体没什么毛病,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可能是一时激动了。你吃点糖缓缓,味道很带劲的,比营养液好吃。”
莫维尔道谢后拿了一颗。糖的口感果然很好,外壳薄脆,内里是酸甜的果浆。嚼在嘴里清爽甘甜,香气馥郁,精神为之一振,竟然有种喝了咖啡后的兴奋感。
她拿起糖袋仔细看配料表,却并没在里面发现咖啡因。
见莫维尔对糖有兴趣,田利枝兴奋地介绍起来:“这是天川食品出的能量水果糖,号称能顶营养液用。他家在稻樱国可火了,其实早就在联邦其他市出售了,今年才取得进口资格卖到蜂鸟市。”
“味道确实好,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你什么时候来的?”莫维尔将糖还给田利枝,迫切地问。
这场晕倒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尽管医院的检查结果显示她的身体没有异常,但她以往有过三天没吃饭疯狂加班都还神采奕奕的记录,这次只不过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区区一天没吃过饭也没睡过觉而已,怎么就会倒下?
而且早上去研究所的时候只有她和柏澈、高羽三人,现在田利枝却也一起出现在医院,说明她失去意识的期间发生了许多事,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自己在刚刚出现线索的关键时期晕倒,又被送到医院做检查,作为视时间为生命的研究者兼安保局外聘成员,莫维尔对自己的失态十分懊恼。
田利枝接过糖袋又掏出几块塞进莫维尔的口袋里:“我刚到,其实早上我本来也该和你们一起来研究所的,结果交接那只变异种的尸体时出了点突发状况,我处理完就直接来了医院。这个糖你多装几块,没时间吃饭又不想喝营养液的时候,吃这个也顶用。”
“谢谢,我晕了多长时间?”莫维尔收下糖,有些愧疚地环视三人,“尤芽是去了黑熊市?被她打了的保安呢?监控室程序中的病毒呢?”
“没多久,不用在意。”柏澈说,“这次事我们已经和研究所的张所长沟通过了,你实验室和尤芽的事会暂时对内封锁消息,你团队的成员也都已经由我们同事保护起来了。尤芽的话,她走的是公共地轨,现在可能已经到了黑熊市。保安是被牵连的,我用能力让他忘了录像的内容,监控室本室的设备中的病毒也让高羽修复了。”
“实际出任务的时候也有碰到各种突发状况,这次已经很顺利了。所以你别愧疚,还来得及。”田利枝接茬,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嗯,用悬浮车来医院就分分钟的事。我们也不是干等着的。”高羽边说边从挤到莫维尔床边,从床头的医疗柜里找出治疗喷雾给自己喷脸。
“谢谢你们。”莫维尔捏紧被子,由衷表示感谢。
眼下也不需要担心其他成员的安全了,可以更无顾虑地投身于变异种专案组的工作。她不是一个能坐在屋里干等着别人汇报信息再行动的人,她更愿意亲自参与每一个环节,获取第一手信息。
她想去黑熊市,亲自去看尤芽成长的地方,直视尤芽的双眼亲口问尤芽为什么她会走上犯罪的道路。
但眼下,她是安保局以设计新脑机为由头临时聘请来的人,也是一名无能力者。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参与到柏澈他们每一次的调查行动中。更不用说她还意外晕倒了一次,这无疑会给他们留下身体孱弱的印象——哪怕事实并不是如此。
所以她要去争取。
“柏队,我已经完全恢复了,请让我和你们一起去黑熊市。”莫维尔直视着柏澈,郑重地说,“尤芽是我的助理,也是我的学生,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有责任。我没能察觉到她的变化,是我的失职,我想和她好好谈一谈。我业余爱好是射击,也练过散打,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她不是信口开河,除了科研,她在射击和散打这两项爱好上投入了大量精力,而且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此时她无比希望这两项爱好能在此刻派上用场,为她的请求增加砝码。
没等柏澈说话,一旁的田利枝就用胳膊肘怼了一下高羽:“听见没,我就说你那担心是多余的吧?莫老师可是能单杀变异种的人,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下个月值班就归你咯。”
高羽目瞪口呆地握着治疗喷雾,嘴巴张了又张,悻悻转过身,垂头丧气地开始喷脸。
莫维尔疑惑地看向二人,田利枝笑嘻嘻地说:“没啥,高羽刚才信口雌黄说你是受了打击才晕倒,而且还是搞技术的,肯定不爱动弹,也不想和我们一起去黑熊市,就算把你拉去了也只会被拖后腿。我觉得他说的不对,我俩就打了个赌。哈!下个月我值班可多了,这下全是他的了。”
莫维尔失笑,这个高羽对她似乎有很严重的刻板印象,不仅之前在悬浮车里误会她和柏澈的关系,现在还觉得她身体虚弱不爱动。
“你当然可以一起去,我们也没想过不带你。要不然也不会在这儿等了。”柏澈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挤走高羽,微笑着说。被挤到墙边的高羽悻悻地揉着鼻子,瞪了柏澈一眼。
“我们又着重看了尤芽今天去实验室和拍照离开这段期间的录像,发现她有很多微动作,而这些动作指向的情绪是矛盾、挣扎与愧疚,这一点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不仅如此,她还在今天早上给你打通讯,告诉你实验室被毁了,还主动说自己去查监控,这一点很蹊跷。就像你之前说的,假期去实验室不是强制规定,所以哪怕她没去,也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但她却在自己破坏实验室的第二天早上特意给你打了通讯,简直就像是特意引导我们去调查她一样。”
莫维尔眼睛亮了起来,一是高兴于自己可以参与行动,二是柏澈的话让她又升起一丝希望的火苗:“你是说……她有可能是被胁迫的吗?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们?”
柏澈点点头:“这只是我们的推测。否则她前后矛盾的表现是说不通的。但她盗窃数据、损坏实验设备、蓄意替换监控录像的行为已经构成犯罪事实,无论是不是自愿的,客观上她都深度参与了变异种犯罪案。而且,你的住址和项目信息也很可能是她泄露的,是吧?”
莫维尔绞紧手指,嗯了一声。
她昨晚会回郊区别墅的事只有项目组成员知道,从现状来看,这个内鬼就是尤芽。尤芽录到她的声纹,并把她的住址泄露出去,造成如今的局面。
“从她会去替换监控录像这点来看,她背后的人似乎对自己的技术能力很有自信,自信到以为这种伎俩就能迷惑我们的搜查。但他们失算了,他们没有料到我们这边会有能一眼看破伪造录像,并且还有能力把数据还原的技术专家。从这一点看,目前是我们领先的。”
柏澈微笑着说,看向莫维尔的眼神透出几分热忱。
“她内心还存在矛盾挣扎,这就是我们的突破口。我们认为如果莫老师你在能和她直接交涉,她有很大概率会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次黑熊市行动,你的力量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