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郢雁来》将牒子

1、一

　　最后一次神魔大战。

　　千年来，神魔战事不止，魔族节节败退，溃不成军。这日，魔族倾全族之力，倾巢出动，偷袭神界，誓要拼个鱼死网破。

　　不料神界早有准备，知晓魔族背水一战，神帝赤煌派出各路神兵仙将，殊死杀敌，战火绵延，十天十夜不息。

　　神族大胜，所有魔族均被剿灭，世间再无魔族害人。

　　这十天十夜，被称为“滅魔之战”，后世传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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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魔大战第一天。

　　人间，郢水。

　　清算一方功德的小仙君，功德小君从自己的小仙府中推门而出，单手抚须，仰首而望。神魔先锋已经交手，云中隐隐能看到翻腾的激战身影，兵刃相交溅出火星，落入人间，就能引发一场天火，祸及数座城池。

　　天火非凡间之水可灭，人间有修仙道者，四处奔走，用灌注灵力的水灭火，然修仙者万里挑一，各大修仙门派合力，仍杯水车薪。

　　功德小君负手站于府门前，望着一颗流火从天而降，越来越大，最后降落于远处一座城池，刹那间升起燎原烈火。

　　“神仙打架，山川崩裂，江河断流，凡人遭殃。”功德小君缓缓摇头，叹息一声，“只等战事结束，神帝降下甘霖，才能解救人间百姓于水火。我等小仙，纵心有余，而力不足也。”

　　功德小君不忍再看人间惨状，转头打算回府，天上忽然飘飘摇摇落下个什么东西，白色衣袂翻飞，隐隐带点红。

　　功德小君眯起眼睛，看清之后大惊失色。

　　那是个人！

　　不，是神！陨落的神！

　　功德小君不敢怠慢，脚底运功，使出谪仙步，腾飞升空，在半空中踏了几步，扶住了那名神仙。

　　那名神仙长相俊美，却面无血色，两眼无神。他一身极朴素的白衣，腰间却系着一条猩红飘带。

　　“上仙，上仙？”功德小君扶着那名神仙的胳膊缓缓落地，关切道。

　　那名神仙的眼睛动了一下，目光缓缓在功德小君身上扫过，最终落到自己紧紧攥着的手上。

　　张开五指，掌心静静躺着一块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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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功德小君把上仙扶回自己的小仙府，安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上仙还活着，就是莫大的幸事了。等战事结束，小仙上报神界，验明身份后，自有人接上仙回去。”

　　“我是何人？”上仙忽然抬起眼睛，看向功德小君。

　　功德小君吃了一惊，看上仙神情不似作假，靠近了一步，拱手问道，“小仙斗胆请问，可否查看上仙脉象？”

　　脉门本身大忌，那上仙却不以为意，拂开衣袖，伸出手来，“请。”

　　功德小君颔首，细细把住上仙的脉门，甫一探查，便惊得跳了起来。

　　“上仙，上仙的神识……”

　　“许是被打散了。”上仙反倒不急，云淡风轻地说。

　　“就算在战事中被打散神识，也不至于一丝都不见了！”功德小君难以置信，惊道，“上仙，神识承载着一切，包括记忆和神力，恕小仙直言，上仙现在就如那凡间之人一般了！”

　　“凡间之人，闲云野鹤，倒也不错。”那上仙竟然还笑得出来。

　　“神识缺失，无法进入神界，上仙恐是无法归位了。”

　　“无事。不知为何，在下对神界无甚好感，不回也罢。救命之恩，在此谢过，还望小君告知在下姓名，日后相见，也好相认。”

　　“小仙榕梧，上仙不必多礼。战事初启，人间大乱，上仙无神力，不如在寒舍小歇一段时日。待战事平息后，上仙大可离去，不过人间动荡不堪，上仙与我同在此地清算功德，也未尝不是一种去处。”

　　“不必……”上仙推开府门，一滴寒水正好从神界落下，落到人间就是合围十丈的冰雹，砸在小仙府门口，压倒了七八个茅屋。

　　上仙缩回脚，回头讪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榕梧君，叨扰了。”

　　“不必客气，寒舍有阵法保护，还请上仙放心。对了，家中有些藏书，其中有本一万八千神仙图，这就去找来，看看能否确认上仙的身份。”

　　“有劳。”上仙拱手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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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万八千神仙图，记载了在位的共一万八千神仙，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榕梧翻遍了图谱，都没有找到这上仙的半分影子。

　　难道他是半仙？

　　榕梧旋即否了这个想法。半仙都是人族修仙而成，入仙门，未得道，待得道后，才可获得神位，成为真正的神仙。

　　然而榕梧刚刚摸脉得知，这神仙，仙骨神髓，神血也极纯粹，生而为神，并非后天修仙而成。

　　“我只是个无名小神罢了，神识都能被打散，又怎能入得了一万八千神仙图？”那上仙笑道。

　　“上仙应该隶属于哪位神仙，不如再仔细看看，可否对谁有印象？”

　　那上仙垂眸，一页页扫过画上神仙，目光很轻，只在几位格外神勇的神仙上稍作停留。

　　“这几位了不得啊，都有上千年仙龄，上仙莫不是隶属于……？”

　　“我不是他们的下属。”上仙眉峰微蹙，摇头说道，“只是略感亲近罢了。”

　　“神界靠他们庇佑，小仙看到这些图画，也心甚安。”榕梧说道。

　　“算了，就算知晓身份，也是回不去了。”上仙倒想得开，把玩着腰间的猩红飘带，“不如在这人间当个逍遥散人，好过在神界做个禁于一隅的无名小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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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上仙决意抛弃过去，不妨取个名字，重新开始？”榕梧说道。

　　“好。”上仙端详着之前攥在掌心的玉佩，若有所思，“这佩上刻着个‘闻’字，我从前大抵姓闻，便叫闻雁来，如何？”

　　榕梧惊得双目圆睁，单手抚胸，半晌才缓过神，“上仙记忆丢失，有所不知，这闻雁来乃千年前神界第一战神，无人能出其右，只可惜被魔君陷害，吸干精血，只余一张皮。正因着闻战神之死，神魔两族彻底撕破脸皮，大战拉开序幕，至今不止，神界人间，民不聊生。唉——若非那魔君阴险狡诈，偷袭闻战神，有闻战神在，魔族早灭，又怎至于此？”

　　那上仙只听得心绪烦乱，把玩着手中玉佩，垂目说道，“既然重名，换一个便是。此为郢地，山清水秀，我既在此重新来过，便名青郢，此番可有重名？”

　　“独一无二，好名字！”榕梧抚掌称赞。

　　“榕梧君，你我在此相遇，即是有缘，日后便不拘礼，以名相称，如何？”闻青郢笑道。

　　“谢上仙！”榕梧长鞠一躬，感动道。功德小君本属神界末流，不得上天，于凡间清算一方人族百姓功德，评判人族的往生轮回。

　　人族寿数极短，死后前尘尽忘，魂魄轮回。为了跳出轮回，人族对修仙之术趋之若鹜，成神之后，便可跳出轮回，拥有无尽寿数、通天法力。人族有数大修仙世族，修仙之术倒也完善，只是成神谈何简单，百年间成神者，不过五指之数。

　　神界的神仙，对功德小君都不屑一顾，闻青郢虽陨落凡间，但以名字相称，也是榕梧极大的僭越。

　　榕梧心下惴惴，闻青郢见此，笑道，“我已是凡间之人，虽有神体，但无神力。榕梧何须过意不去，你我朋友相处便是，论年龄，你看起来倒像我的兄长了。”

　　榕梧忍俊不禁，抚了抚胸前长须，“上仙……青郢说笑了，哪位神仙不想容颜永驻，神力不够罢了。既如此，你我便朋友相称。青郢，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好，以茶代酒。”闻青郢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窗外忽然火光冲天，一枚流火终是落到了郢水。闻青郢转头，怔怔地看着那火光，脸上浮现一丝不忍。

　　神爱世人，闻青郢身上透出一种悲悯的神性，榕梧心中触动，摇头叹道，“我身为功德小君，无法插手人间之事，青郢若神力尚在，倒可略施援手。只可惜……”

　　“待火势平息，出去看看。”闻青郢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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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火烧了十天十夜。

　　闻青郢身无神力，榕梧的小仙府正处火势中央，虽有阵法保护，但却无法踏出府门半步。

　　十日后，神魔大战终于平息，神帝赤煌下令，降下甘霖，天火终熄。

　　功德小君的仙府凡人无法看见，仙府所在本是凡人修筑的功德庙，此刻已经化为焦土。

　　闻青郢信步而行，断壁残垣，入目皆为枯朽，看不到一丝生气。远处隐隐传来人声，闻青郢寻声而去，只见几个白衣束冠的青年男女，皆腰佩白色长剑，正在给难民包扎伤口，另有两个仆从正在施舍馒头白粥。

　　闻青郢虽无神力，一双眼睛却仍是神目，只一眼便看出几个青年男女身上的灵力波动，正是人族仙修。

　　哀鸿遍野中，几位仙修很快注意到了一尘不染的闻青郢。一名仙修快步走来，拱手一礼，“仙友留步。此处是落英仙门庇佑之地，敢问仙友从哪里来，所为何事？”

　　“我非修仙之人，侥幸逃过劫难，见兄台忙于救人，也想帮忙。”

　　“正好！”那仙修大喜，“阁下可会包扎伤口？”

　　闻青郢颔首，跟着仙修走向临时搭建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卷卷棉布与捣成糊状的草药泥。

　　药泥带有一丝丝灵气，里面掺了灵草，对天火造成的伤口有效。闻青郢心中暗暗称赞，也不耽搁，拂开衣袖，便为难民细细包扎起来。

　　闻青郢手法极其娴熟，速度很快，几名仙修一起都追不上他的手速。仙修们兀自吃惊，不知闻青郢也颇感讶异。处理伤处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身体记忆，刚刚看到仙修的腰间长剑也蠢蠢欲动，想必自己原先是个使剑的武神。

　　整个郢水，能动的都来了，难民们大多被天火烧伤，伤口溃烂，到处弥漫着腐烂的恶臭。闻青郢旁边坐下了一名男子，整张脸被火烧得面目全非，却不呼痛，只是坐着，等待仙修给他上药包扎。

　　恶臭扑鼻而来，那名仙修屏住呼吸，手指沾了药泥，正要为那人上药，那人微微张开嘴巴，仿佛要道谢。

　　闻青郢正好包扎完一名难民，抬眼一瞥，忽然瞳孔骤缩，出手如电，抬手便扣住了那名仙修的手腕。

　　仙修猝不及防，脉门被扣，大骇。锵的一声，另一名仙修长剑出鞘，抵住了闻青郢的侧颈。

　　“放开他！”抵住闻青郢侧颈的仙修厉声说道。

　　“不是天火，是魔焰。”闻青郢紧紧盯着那名面目全非的男子，“不要碰他。”

　　那人忽然发出桀桀怪笑，五指成爪，上身前探，直奔仙修面门。那仙修年纪轻轻，资历尚浅，哪里遇到过这种场面，连声惊叫，闪躲不及。

　　眼看那名仙修就要被男子抓破面门，闻青郢忽然抬脚一踹，把仙修连人带椅踹翻在地，又挖一手草药泥，猛地向那男子甩去。

　　药泥中含有灵草，与魔性相克，男子双眼被药泥封住，发出嘶吼，五指拼死撕扯面皮，流下黑紫色的血来。

　　几名仙修全部看呆了，闻青郢恨铁不成钢，蜷起中指，狠狠敲了那名持剑仙修的脑门，“愣着做什么，快叫援兵！你们几个修为太低，愣着等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