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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05 ...

  •   2005年三月六号下午四点五十五分,川京发生7.2级重大地震,举国悲鸣。
      彼时小路在龟化出差,距离震源不过三百公里。
      我坐在沙发上,电视机的杂音时不时播报着伤亡情况,手中的电话显示着忙音。
      小路的电话打不通。
      人很难一直保持冷静,飞机已经停运,我在日夜兼程倒了五趟车后,在七号凌晨到达了龟化车站。
      心如止水,心跳如擂,我的状态在理智与疯狂之间拼命切换,无法预知的恐惧掩埋在黑压压的天空中,羊入虎口,心惊肉跳。
      刚刚下车,手机嗡鸣不止,我完全没意识到我的手机关了声音。
      来电显示小梁,电话那头是小路的声音。
      “终于打通了,你怎么还不接电话呢。”
      血液重新在我的身体里流淌,心脏重重落回原处,身体渐渐回温。
      “从昨天就给你打,你干嘛去了?”我没忍住声音。
      “我的手机摔没了,你放心,我人没事,应急措施挺到位的,顶多就一点擦伤。”
      “可惜了设计图,有几张被埋了,主设计图也在里边了。”
      “我真没事,你可千万别一冲动就往龟化赶啊。”
      “唉你怎么也不说话,你……”
      “我已经到了。”
      电话那边久久没有发出声音,没两分钟,小路挂掉了。
      我松了一口气,就着台阶坐下,慢悠悠回拨回去。
      “别挂电话。”
      “……真积极啊闻老师,你出了事我怎么办?”
      “你来接我吗?我在车站。”
      “……”
      电话又被挂掉了。
      没事就好。
      剩下的几天,小路的工作无法进行,跟随他的几个年轻人全被他打发去帮忙了,相关救援人员相当注意我们两个老头的状况,本着不添乱的想法,我俩只在后方忙活。
      地震过后仍有余震,提心吊胆的感觉在确认陈小路安然无事的瞬间悄然无踪,意外或者是死亡对我这个年纪而言没什么区别。
      我无法去形容这样的场景,大雨彻底清洗这个人世间,委屈与不公静静流淌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这是人类无法理解的灾难鸿沟。
      我身边的孩子安安静静,泥土与鲜血掩盖了城市原本的面貌,遍地都是不知下落的骨血。
      没有比这更大的声音了,老天爷将如何看待这些蝼蚁一般的生命,在一次又一次的质问中变得麻木不仁。
      越来越多的援助涌入死气沉沉的荒凉之地,大厦倾覆,哀鸿遍野。
      “明天会好一点吗?”小路倚在柱子上,身形佝偻,声音颤抖。
      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刻开始,小路所有的建筑设计作品,抗震成为了一等一的重要。
      “会的。”我坐在随便一个土堆上,远远望着清晰可见的晨明分割线。
      作家的笔写不出人间苦厄的三两分,我的眼前是断壁残垣,耳边是痛哭不止的伤残。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会放下自己高贵的膝盖,轻轻叩问佛祖神明,可否赐这苍生一丝生机,诚心祈盼。高山大殿的细烟缓缓燃起,烧完了一条又一条生命,汇成天空的河流,在另一个世界交汇,再次相知相爱。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回到京师没两天,南越那边传回来消息,当地发现了一例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新型肺炎。
      又三天,新型肺炎的感染范围指数爆炸式增长,我们在人心惶惶中,等来了官方的准确消息。
      肺炎的波及范围越来越大,口罩成为了生活必需品,连花清瘟的价格飙升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隔离区建起了高高的银色铁壁,只见人进不见人出。
      我跟小路作为标准的空巢老人,已经成为了社区重点关注对象。
      小梁隔着两道门给我俩放了点菜跟猪肉,连口水都没敢进门喝。楼下跑业务的小伙子隔了一层楼找楼上奶奶唠闲天,从婚姻儿女到生死父母,半点也闲不住。
      我跟小路关好窗户,实在是听不下奶奶当年的风流韵事,坐在客厅,默默打开好久好久都没运作过的电视。
      遭受无妄之灾的电视在军事频道与娱乐频道之间来回跳转,在我又一次将电视停到军事频道后,这场关于电视的争夺终于有了结果,遥控器没电了。
      “关键时刻掉链子,明天叫小梁带两节电池过来。”
      “净折腾人孩子,军事频道怎么你了,这么看不下去。”
      “哎哎哎,我警告你啊,不要瞎说话,我红得简直发紫,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牢牢挂在心中,我为祖国拼事业,我为祖国创辉煌!”
      “……得得得。”
      没等我再说点什么,电话响了,来电显示蒋郡施,我的一位老朋友,也是传染病学类研究的领军人物。
      看到蒋郡施三个字的时候,我心里就像扎了根针,直觉告诉我,蒋郡施不会带给我什么好消息。
      “不说话挂了。”
      “唉唉唉,你这人,急什么急。”
      “你打算去医疗支援?”
      “嗯,马上就走了。”
      “家里人知道不。”
      “都交代好了,心里都有数。”
      “你还记得你年初那会儿说请我吃饭的事吗?”
      “嗯,就为这事打的电话,等我回来,一定请。”
      蒋郡施不说话了,听着像是在催他上车,挂掉的电话隔绝了蒋医生那边所有的声音,这真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时光被拉回以前,无家可归的蒋郡施抱着我看也看不懂的外文书籍啃,坐在我家的书房里彻夜不眠。小路看着他,站得老远,说怕那个叫学霸的鬼上身。
      最初的缘分里,他说他喜欢我的书,是我的书迷。
      我静坐至天明,小路端了杯水放在我面前,叽里呱啦的电视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我长舒一口气,不打算继续劝自己,我希望蒋郡施能够平安。
      所以当蒋郡施的讣告传回来的时候,代替悲痛优先占据我的是仇恨。
      仇恨蝴蝶效应中每一支造成如今局面的蝶翅,仇恨无法挽回的死亡,蒋郡施本来的路还那么长。
      在我的认知中,死亡一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自我送走自己的亲生父母开始,我的人生已经为死别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但蒋郡施本不应该就此结束的,我无法接受既定的事实却被死神横刀截断。
      我那身在远方的有人,我深知你的无奈与理想,我知道你一定会将自己的遗体捐献,做研究也好,器官捐献也好,你残忍地留给我们白茫茫的一片。
      自此蒋郡施的成就理想泽被后世,而我在世上的可为之流泪流血的友人又少了一个。
      -
      新型肺炎的威胁尚未褪去,八月末被暴雨侵袭的一天,承蜀境内蜀江决堤,洪水淹没了半个蜀地,山洪来势汹汹,摧毁了依山而建的大半山庄,死伤惨重。
      人民沉痛在年初的地震中,前不久的疫情中,再面对洪水灾害的时候,全部变成了习以为常的冷静。
      就像是冥冥之中有只手在搓洗牌局,釜底抽薪清算重来,不推翻这世间不罢休。
      我们只能被迫接受,没有任何办法去反抗。
      我生出一种渺小的悲哀感。
      我的一位生态学家朋友说:人类正在自掘坟墓,自食其果。
      人类对于地下资源的无限开采在某一次板块运动中迎来了死伤百万的灾难,地震是一次警告;人类对于野生生物的生杀予夺在某一次不幸的传播中造成了举世浩劫,疫情是第二次警告;人类无所谓的环境保护在上天的震怒中得到反馈,洪灾是第三次警告。
      自然之理,理应如此。
      它只会清算它所遭受的一切,更新另一个更为合理的人类社会。
      灾难前,没有人是无辜的。
      我年少时看过许多英雄电影,曾以为拯救世界那样简单,而拯救无知又无辜的人类是英雄的使命。
      而如今我却知道,英雄也会是灾难的缔造者,每个人都在拯救自己,灾难下分到每一个人身上,就连懵懂无知并没有做错什么刚刚问世的婴孩也成为了承担这些的一部分。
      -
      十一月,守得云开见月明,所有的灾后救援都得到了正面反馈,疫情防控的当,街上不再是空无一人。
      征途远没有结束,自以为是的人类尚有一丝机会。
      疫情真正解封的那天,所有的压抑情绪都被宣泄,寥寥几语写不尽人类的不息与野蛮生长。
      我们在灾难过后的荒芜之地结算人生,歌颂伟大,悲哀分别。
      时光缝隙里遗漏的一点一滴温情,都是我们因为彼此而存在的意义。
      无数人选择探寻宇宙,探索人类存在的意义。
      我们究竟为什么而存在?
      一声啼哭,某个家庭迎来新生,喜极而泣。
      高朋满座,升学宴如火如荼,孩子走过了茫茫十二求学之路。
      功成名就,名字被写入族谱,功德三生。
      成家立业,绵绵不绝,日复一日。
      哭泣、欢笑、分别、重聚、遗憾、圆满。
      人生将我们与他人交织,体味人间的酸甜苦辣,我们因为彼此的存在而获得了最伟大的意义。
      我们是谜题本身,也是谜底本身。
      ……
      夕阳下的海龟在奔跑
      海鸟叼走一只水母
      我们作为荒芜的个体
      在某次探险航程中发现彼此
      洋流将你我连接
      鲸鱼将我送到你的身旁
      海洋的悲鸣分割大地
      清晨的阳光劈开这个世界
      燕子飞到遥远的南方
      我们于地底重新来过
      ……
      “老闻,今年我们可以去龙岛过年吗?”
      “在家不好吗?”
      “可是旅游也很好啊。”
      “可是已经没有票了。”
      “但是我已经买到了啊。”
      “所以你只是在通知我?”
      “没啊,可以退不是嘛。”
      “你会被人骂的。”
      “先被你骂还差不多。”
      “……”
      “所以你去不去嘛。”
      “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好嘞。”
      ……
      “我跟你讲,那边可暖和了,我们还能去抓鱼,坐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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