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陵晚》喜羊羊大王

2、春陵晚（二）

　　救下了人，隋秋伸手指着坡院的门，示意其可以走了。

　　青年踉跄几步，扑鼻而来的药香直抵着隋秋的鼻。也不知他做什么的，一身药味。他似乎还在因方才的害怕而浑身发软站不稳，弓着一板风吹就倒的腰掩面轻咳着，整个头压根就没抬起来过，隋秋见状，无奈垂下手。

　　等人终于缓过劲来，隋秋复而指向那大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青年的面色因方才的咳嗽变得红润，耳根处也稍稍染上了一些绯色，他歉疚地揖了一礼，道：“对不住，你是府里的人么？我本想试着出去，但我迷了路。打扰了你，实属无礼，可之后若有人问起，还望你可以当作没发生过此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

　　隋秋仍是冷漠地看着他，不过她垂下了手。

　　“你认得我么？”青年停了方才的话题，而后小心翼翼问道。

　　隋秋根本不想跟他多做纠缠，又是药味，又是逃跑的，除了今夜突然不见的何长筠，她实在是想不到还能有谁这般。

　　她不想沾惹这个是非，若是被别人发现，指不定遭殃。

　　就这么想着，隋秋拉起何长筠的手就往院门走去，利索地拉开门后，一把将人推出去。何长筠也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般，直到了外面，才从那被陌生女子牵住的手中回过神来。

　　隋秋抓着门把就要关上，被反应过来的何长筠死死挡住，也是没想到，他那瘦弱的身躯竟一下就冲进槛去，被夹在那将要关上的门的正中央。听得一声低呼，隋秋反应极快地松了手，她略微皱眉，见那何长筠整个人直接顺着力倒了进来。

　　“不许赶我出去！不，我是说……能不能……别让别人知道我在这……”

　　尽管摔倒在地，他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抓着隋秋的衣角袍不停低喊着，似是痛苦到了极致，孱弱的躯体止不住在颤抖。

　　隋秋困惑了，也对他变换过快的语气而感到微微讶异。
　　他不是被捧在何府手心的嫡公子么？为何要逃？还如此狼狈。

　　静默良久，隋秋伸出手，将人一把带起后关了门。

　　何长筠颇为惊喜她能收留自己，于是一张嘴便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你是府上的婢女吗？我不认得你，你应该也认不得我，不过无妨，现在你认识我了，我叫何长筠，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你怎么没有反应？你叫什么名字？”何长筠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通话，漆黑的亮眸里闪着期待的目光看向隋秋，但她仍旧没有开口，只是淡然地走向房屋，然后推开门。何长筠并不气馁，反而很是高兴地跟着进屋，“今日是我的生辰日，每年的今日都是如此。我觉得腻了，想求着爹娘带我出去，可他们居然发了好大的怒，说如果我出去他们就一头撞死在门前……”

　　“姐姐？！”

　　何长筠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异地看着屋内的人，是名女子，年纪较隋秋相比应是小了几岁的，模样倒有七像，挽着一头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肩前，多了几分亲和感。只不过她的面色泛着些病态的白意，尖尖的下巴，见不到多余的二两肉，整个人瘦削极了，说话声也是有气无力，瞧着像是有些不足之症在身。

　　隋秋拉着她坐下，又朝她比划着什么，随即何长筠反应过来了。

　　她是个哑巴。

　　何长筠攥着手，压在心口处的一摞话全被收了回去，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自己方才说了那么多话，还一个劲问她为什么不说话，想到这，他默了片刻，眼泪竟浑不觉地悠悠往下掉。

　　她算是这二十多年来自己遇上的第一个陌生人。
　　不仅没赶走自己，还领着他进屋。
　　这就是二婶婶口中所说的外面的好姑娘么？

　　隋秋回头看了一眼犹在发愣的何长筠，眉头微蹙，细看竟发现他哭了，更是恼了不少。原本今日就烦得很，又碰上这大麻烦，留着迟早都是祸害，保不齐等会那人就气汹汹地寻到坡院来，若是这何长筠和他那丧良心的爹一个模样，麻烦就大了。

　　何长筠提着袖子掩面拭泪，对上隋秋的目光一阵心悸，他道歉着：“实在对不住，在下冒昧了，还请姑娘恕罪。”

　　那与隋秋有七分像的姑娘站起来道：“你打哪儿来？这是我和我姐姐的院子，不许外男入。你倒好，非但不避讳，还直闯进到屋子里来，若是被瞧见了，那些泼皮臊子指不定把我姐姐欺负成什么样呢。”

　　声音虽细小，但护着人时却有种说不出的力量。

　　何长筠像一只快要熟透了的螃蟹，左右不是，一张口微微张着，讷然地像根直挺挺的树桩杵在那。
　　他从未见过别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这样一张厉害的嘴，他一时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隋秋抬着手，示意着。
　　她妹妹隋音便就是这样的性子，即是生着病，瞧着孱弱不堪、风一吹就倒，但骨子里还是傲得很，任谁来都是要被她给说上一嘴，就算是那何世华亲自来了此，她都要恶狠狠地骂上几句。

　　隋音立马噤了声。

　　随后她又抬手比着手势，隋音即刻惊道：“你是那何长筠？！”
　　她不解：“可你又为何会在此处？”

　　何长筠低声重复道：“我不想过今日的生辰宴，我想出去瞧瞧。府里头都是一成不变的恭维话、那听得起茧的延寿词。所有人都在看我能否活过二十五岁，”说着，他自嘲地笑笑，黝黑的眼珠子里充斥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漠意，“我也是。”

　　隋音可不管他是何原因，没好气道：“也就你们这种闲的没事的富家公子才会想这些，我们穷苦百姓哪里敢想，你不想过这生辰，可我们想过，今日众人皆在为你庆贺，我也想为我姐姐庆贺。你是众星捧月了，是家中独宝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赶走谁就赶走谁，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哼！若不是你突然打搅，我……”

　　话音未落，隋秋便拉着隋音的袖子往后走，隋音气得上了脑，直捂着嘴咳嗽。

　　何长筠反应极快：“你也是今日生辰？！”

　　隋秋轻拍着隋音的背，凑近道：“给我置办了什么？我早早吃完，今夜要去给娘上香，你身子不好，留在屋子里等我。”
　　隋音缓了些气，泛白的面容袭着一层淡淡的红，“我也……给你做了碗面，还在那灶头上热着，等我端来给你。”

　　何长筠并未看懂隋秋的手势，但隋音一瞧便知，还能十分熟稔地与其沟通，他听着隋音的回答，也摸出了个大概。

　　隋秋又道：“外头风大，我去拿罢。”
　　隋音不似与何长筠说话时那般冲，也没有犟着话，而是乖乖地点头坐下。

　　何长筠也想跟着去，在人转身出屋时，被隋秋一记眼神给吓退了几步，他只能讪讪地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隋秋终于端着面进了屋。

　　“就一碗么？”何长筠问道。
　　隋音气笑：“难不成我还要给你做一份去？”
　　何长筠说：“我有些饿了……”
　　隋音道：“何大公子，那就麻烦您自个儿回屋去，什么山珍海味没有？来抢我们这一小碗面？好不要脸。”
　　何长筠：“你，你，你大胆！”
　　隋音啐了一声，利索地翻了个白眼：“大胆也大胆了！能怎么样！叫你爹来吗？！”
　　隋秋抓着她的手：“好了。”

　　才说完，隋音就没了声，何长筠这才发现这隋秋虽然不能说话，可这隋音极其听她的话，哪怕是一个语气、一个小动作，都能让隋音立马安静下来。

　　他忽然觉得隋秋很厉害。

　　不过到最后，何长筠都没能吃上那碗面，他还是支不愣地站在那眼巴巴看着她吃完一整碗面条。他吃过很多珍食，可从未吃过这般粗陋的长面，一开始他虽是有些嫌弃，奈何那味道过于飘香，引得他的肚子直打着团转响，诱着他根本不能不去瞧那碗面。

　　隋秋吃完了面，隋音快快地收了碗，“这回让我去，你只管去红葳山，我在这等你回来。”

　　周遭骤地安静下来，像是陷入到那突如其来的僵滞地带，连带着何长筠也不敢发出声来。约摸着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隋秋点了头，隋音蓦地扬了一抹笑容，抄起桌案上搁着面碗的食板就往外去，也没给何长筠一个眼神，直接忽视着他走了出去。

　　隋秋垂下眼睫，旋即向外走去。

　　何长筠急得拉住人，“你要去哪？是什么红葳山吗？带上我！我就想出去瞧瞧！”

　　隋秋不悦地皱着眉，推着人出去。

　　意识到她并不想带上自己后，何长筠索性自暴自弃：“你要是不带上我，我就喊人来，他们要是发现我在这，一定会惩罚你们！我知道你们是府里的下人，我……啊——”

　　何长筠一只手被拽去往偏出掰去，他原就瘦弱，身娇体贵的，哪儿受过这样的对待，经不住这一下便疼得叫出声来。

　　隋秋松了手，冷漠地看着他。

　　“跟我走可以。”

　　何长筠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但当她实实在在地带自己出了府后，他终于明白那是她同意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