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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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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府内。
金兽香炉里轻烟袅袅盘旋而上,侧厅内坐着一位男子。
男子端坐在椅子上扶着眉头,凌厉的眉眼间透着一股漠然,周身的气压令堂下一众人瑟瑟发抖。
男子名唤崔琰,是北齐赫赫有名的战神,按辈分算当今圣上的叔叔。十五岁上战场立下赫赫战功,这几年更是一举收复失地燕云十六州,风头正盛。传言这位梁王自小性格古怪,在战场上出了名的用兵不按常理出牌,发起疯来单枪匹马追敌首残余部队十余里地,一箭射穿了索图鲁首领的头颅,朝中连下十道圣旨也招不回。
当今圣上尚且及冠,北齐由太后萧氏及右相萧从儒把持朝政多年,朝堂上上下下早已变成萧氏的一言堂,只有手握西北定远军的梁王及一众武将可以与之抗衡几分。但随着陛下亲政,一些不满萧氏一族官员开始拥护皇帝,朝堂诡异的平衡也随之打破。
崔琰今日不知为何叫了礼部鸿胪少卿阮晞白来梁王府,也不与之搭话,就这样将人晾在正厅。
阮晞白视线时不时飘向门口,今日他被叫过来其实是很惶恐的。两人平日在朝中无甚交集,更何况他爹是太傅,皇上幼时的老师,妥妥的保皇派,政见不符但跟梁王在朝堂上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虽不情愿,可碍于梁王权势,不得不过来。
谁知道那梁王崔琰会不会一生气就拿刀砍了他。
【嘶,屁股都坐麻了,都晌午了】
【这样大张旗鼓叫我过来,也不知是为什么。真奇怪】
【梁王该不会把我忘了吧】
“劳烦通报一声,若王爷有要事在身,我可以改日再来。”阮晞白叫住一旁正添茶倒水的小厮。
【事出反常必有妖】阮晞白感到有些不安。
小厮名唤姜宝,低头回道:“还请大人再等一会,王爷马上就来。”姜宝其实也很好奇,王爷明明就在偏厅,自己不来还不让人家走,奇怪的很。但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
侧厅的崔琰似乎对正厅二人的对话了如指掌,是快到晌午了。
崔琰一袭鎏金黑色锦服,举手投足间贵气宛若天成,经年战场上的肃杀之气令人不敢近之。
“是本王招待不周,阮大人不如移步在府内用膳,府上近日刚好来了几个厨艺不错的厨子。”崔琰笑着说道,缓步从门口走了进来。
阮晞白在梁王府久坐,茶水都续了两轮,崔琰骤然出声,阮晞白有些意外,连忙回神连忙俯身行礼。
“微臣参见王爷。”
阮晞白穿着白色广袖长衫,俯身行礼时墨色腰封勾勒出清瘦的身形,头戴青玉发冠,远远看着像位小仙官。
崔琰看着眼前的阮晞白,眸子沉了沉,“阮大人不必多礼,用完膳后本王还有要事与你商谈。”
其实也没什么要事要谈,只不过崔琰前几天在金銮殿发现自己好像可以听到阮晞白的心声。
【今天早朝也太久了吧,好想早早用膳】
【腿都站麻了】
【咦,今日我的亲亲老上司王大人怎么穿了件粉色的内衫】
崔琰起初还能安慰自己说不定是压力太大忧思过度导致。但在看见礼部尚书王平的粉色内衬后,他再也无法冷静下来。何况,崔琰发现只有自己脑海中有声音,身旁人都没有反应。
方才正厅上,自己也在心里试探性说了几句话,阮晞白没有反应。且这种情况只有距离较近时发生,隔远了就听不到。
阮晞白滔滔不绝的内心话听的崔琰头疼,近来他频繁出入宴席,又叫了几个可疑的人选,最终确定了自己脑子里声音的来源。
阮晞白身为鸿胪寺少卿,刚入仕一年,因着他那做太傅的爹平日里也没人给他派重活,在朝堂不甚与人结交,一派谦谦君子作态。
现在的崔琰,已经知道了阮晞白的所有人际关系以及他床头偷偷放着他爹碎掉的玉,听闻那玉佩是家传的,怪不得阮太傅那几日像吃了炸药。
阮晞白跟在崔琰后面战战兢兢的,并不知道崔琰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只觉得梁王府好大好漂亮,梁王威风堂堂。试问又有哪个男儿不曾做过征战沙场叱咤一方衣锦还乡的美梦。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阮晞白暗自嘀咕着。
崔琰回想阮晞白那没几两肉的身材,确实是比寻常男子瘦弱几分。
不一会,十几道菜肴被端来上来。
崔琰在吃方面有些癖好,喜欢看食物满满摆一桌。
阮晞白看着一桌好吃的,圆溜溜的眼睛顿时两眼放光。
【这道蒸鱼看着就很鲜,还有螃蟹,满满的蟹黄,全是我爱吃的 ,梁王府的厨子当真好生厉害,糕点也精巧别致。】
崔琰看着身旁这人,平日在朝堂上像个鹌鹑,一言不发,内心里却又十分聒噪。这些菜当然合这家伙的心意,天天在他脑海里念叨这些菜色。
崔琰自顾自倒了杯茶,阮晞白此前从未来过这里,骤然看到一桌子自己爱吃的菜,竟没有半分疑惑,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出来的。
若是一个人连心声都可以伪装,那阮晞白此人也留不得了。
崔琰看着阮晞白红嫩的嘴唇一张一合,心里诧异:男人的嘴唇也可以这么红吗。仔细端详阮晞白的长相,双眼圆润,鼻头小巧,整个人看着一幅人畜无害的模样。但脸部轮廓分明,细看又增加了几分英气。
【好想夹梁王殿下跟前的那道西湖醋鱼,离的有些远】
听到脑海的的声音,崔琰对着阮晞白笑了笑,开口道:“不知这些菜合不合阮大人胃口,这道蒸鱼是府上厨子的拿手好菜,瞧着还不错。”
一旁的小厮连忙用银筷夹起一块鲜美的鱼肉放入阮晞白碗里。
“谢王爷,这些菜色香俱全,小臣幸有口福。”阮晞白起身行礼谢过王爷,举手投足间礼数周全,坦坦荡荡。
【鱼肉,快到我碗里来!】
【难道是方才看鱼肉的眼光太直白了?坏了,怎能因口腹之欲误了正事。】
“阮大人喜欢就好,此番唤你前来实为无奈之举。”崔琰一双剑眉微微蹙着,好像有什么棘手之事。目前自己可以听见阮晞白心声一事尚不明晰,不如找个由头将人留在跟前,好过整日为此事忧思。
“王爷抬举臣了,不知是何事惹王爷发愁,不妨直言,也好让臣为王爷分忧。”
【我一个小小从五品少卿,能给人王爷干什么。难不成是因索图鲁来访一事,但此事不应与礼部尚书王大人谈,再不济也有几个正卿,怎么会落到我头上。总不能是我爹犯了事吧】
崔琰不语,他一时竟忘了这人在礼部鸿胪寺任职。
回想起暗卫呈上的消息,右相萧从儒私下与索图鲁族人交往频繁,近几日在朝会参与人选上更是想法设法安插自己的人。北齐皇帝崔淮之年幼,今年是亲政的第一年,萧太后和右相便如此等不及了。
与其让右相千方百计地塞人插手朝会,不如顺水推舟,就让阮晞白领了这份差事。左右都是皇帝的人,想来皇帝也不会拒绝。况且,把人留自己跟前也好早日弄清那怪事。
崔琰心里算盘打的欢快,看阮晞白的眼神也带了几分笑意。
“不知阮大人在礼部如今是第几个年头了?”崔琰开口道。
“回王爷,臣在礼部任职至今已有三年了。”阮晞白一头雾水地回道。
“听闻阮大人在礼部协助王尚书操办了不少宫中大典,对外朝朝拜相关事宜十分清楚,近来索图鲁一族前来我朝朝拜,圣上派本王操办相关事宜,其中各项礼仪规格庞杂,身边正是缺阮大人这样的人,若是阮大人愿意出份力,本王这便向圣上禀明,将你调过来协助本王。“
崔琰薄唇轻启,眼睛定定看着对面好像受到惊吓之人,“本王实在不忍阮大人这样的人才埋没,不知阮大人意下如何?”
崔琰当将军发布号令向来说一不二,连带平日语气也有几分不容置疑的口吻。
此话一出,阮晞白顿觉脊背直冒冷汗。
原因无他,梁王手底下怎么可能会缺人手,明晃晃的拉拢之意。但他爹阮正是皇上的太傅,这差事怎么会让他来插手,
怎么想这事都轮不到他头上吧。
阮晞白长这么大,第一次遇上这种场面。
【我是什么很令人讨厌的人吗,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我?】
【这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警告什么。该怎么圆润又平安地回答呢?】
崔琰当然知道这个事很突然,但他就是想知道阮晞白会怎么想,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立场。
崔琰突然觉得看人纠结为难的样子很有趣。
阮晞白强装镇定回答:“王爷抬举微臣了,能为王爷分忧是臣的荣幸,只是,只是朝拜此类大事臣还是资历尚浅,只怕辜负王爷期许。”
【就算我答应了,难道明日崔琰当真敢向圣上调人?】
【崔琰其人应当知道树大招风这个道理吧】
崔琰不急不慌,似是早已预料到阮晞白的反应,云淡风轻开口道:“阮大人心里想的,本王都知道,旁的东西大人就不必操心了,你我二人同为朝臣,应为皇上分忧才是。明日本王会向皇上禀明,定不叫阮大人为难。”
阮晞白顿觉哑口无言,这人油盐不进。想起他爹阮太傅平日说的:“即便什么也不做,麻烦依旧会找上门来。”
【不知梁王打的什么算盘,如果定要在保皇一派中找个引子,我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话说到这份上,阮晞白只得起身向梁王行了礼,“王爷,此事......”
“禀告王爷,外头阮府小厮前来说阮大人母亲突犯心绞痛,派人接阮大人。”
阮晞白顿觉有如神兵天降,欣喜之余又不露痕迹抬眼看了眼崔琰的面色。
谈话被小厮打断,崔琰并未恼怒,而是煞有其事反过去看阮晞白的回应。
对视上的一刻阮晞白楞住了,但很快就顺着小厮的话说:“那臣就先告退了,臣母亲常年身弱,不亲自看着臣心里不踏实,还望王爷见谅。王爷所说之事臣回去后会好好考虑,只是还望王爷多挑选有经验的能人。”
【快放我回去吧】
崔琰勾唇笑了笑,“既如此,阮大人就先回去看看吧。”
看着阮晞白健步如飞的身影,崔琰若有所思。
桌上的那盘鱼肉依旧鲜美,想起方才青年对鱼肉的热衷,崔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鱼肉,吃着也没有特别好吃,大闸蟹是挺鲜美,糕点入口即化,有股梅花的清香。
“将这些撤下去。”
一旁的小厮动作麻利,几下就收拾好了。
崔琰起身去了书房。
阮府。
阮晞白火急火燎地赶回阮府后,将事情一五一十讲给了阮父。
父子二人皆眉头紧锁。
阮晞白坐在亭子里,不忘吃着零嘴压惊。一旁阮母心疼地看着儿子,没有半分心绞痛的样子。
“眼下不是个好局势,前些年太后才归还了朝政,陛下正是用人之际,梁王位高权重手里握着西北定远军,右相和太后也在一旁虎视眈眈。梁王此举无疑是要将咱们推上风口浪尖。今日你前去梁王府恐已是人尽皆知,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等着看落井下石。"阮太傅忧心说道。
阮太傅看向儿子,眼里尽是疼惜。自己儿子年岁小尚弱冠之年,于政事上无甚热衷,虽性情至善,不与人交恶,但于心计上还是欠些火候。自己与右相表面和平,但往来之间并无利益纠纷。近几年右相在还政一事上态度模糊,让陛下及一众保皇派举步维艰。梁王这步棋下的妙,坐山观虎斗将麻烦又丢了出去。
自己与陛下是私下里商量过朝会的官员的安排,但自己从未想过将儿子推上这个位置。难道阮府就真的要沦为皇权斗争的牺牲品?
“朝会上索图鲁会前来洽谈朝贡与贸易事宜,里面是有油水在的。这差事由谁举荐你都可以,但不能由梁王开口。不仅平白惹陛下猜忌,况且这个节骨眼,更是暗流汹涌的时候。你爹我这辈子在朝堂上争来争去,虽年纪大了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 ,此次参与朝会上多是梁王与右相的人,陛下也是苦于此事。你若是不愿趟这趟浑水,爹爹我也是有法子推脱了这差事。”
阮母见自家夫君这样,泪眼婆娑道:“咱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大不了咱就舍了这富贵,老家乡下宅子还都在,我只要一家人好好的。”
阮晞白听着心里一阵酸涩,手里的梅花糕也放下了,宽慰道:“爹,娘,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但如果能为家里为陛下做些事我是很开心的。爹你也教过我,大丈夫当顶天立地,迎难而上。虽不知梁王为何选我,但多我一个人,陛下也多了个自己人。我会谨言慎行好好办朝会,咱们一家人也会好好的。”
说完,阮晞白起身抱了抱阮父阮母。
阮父一阵泪眼婆娑。阮晞白见父母这样,心里也难受极了。
梁王府内,崔琰在书房里写着折子。蜡烛托举着的火苗在风的吹拂下摇曳不定,想起白日里阮晞白那张白净的脸还有那奇异的心声,崔琰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勾唇笑了笑。
不知明日该有多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