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瑜往事录》千乘客

51、第 51 章

　　三小姐的西点店在做最后的装修，常书瑜偶尔会过来帮着提一些参考意见，但这几日太热所以她就不太爱出门。

　　然而事情找上门，却是半点不由人，大学放假没一周，常书瑜就不得不出门了。

　　事情起因是沪市几名女工下夜班被人糟蹋了，常书瑜为什么会花那么多钱去维持工厂治安，也是被这个魔幻的时代逼的没办法了。

　　这个事情在沪城算不上太大的新闻，毕竟这个时代每天都有各种藏污纳垢的事在不断上演。

　　可是在有人查证到罪犯是几个喝醉的洋人大兵，到这里其实也不算太大的新闻。

　　因为从半个多世纪起，在这片土地上被洋人欺辱似乎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

　　可偏偏那几个女工有一个烈性的，投告无门后直接在租界巡捕房服毒自尽了。

　　然后整个沪城就炸了。

　　工人、学生、商贩、知识分子们全都跑到了租界游行示威。

　　这原本和常书瑜关系不大，毕竟她这样的身份是不能参加这种活动的，可这不代表她会无动于衷。

　　同校的同学因为参与了组织游行工作，并且还找了一群人给巡捕房门口泼大粪，十几个都被抓了进去。

　　学校的教授们纷纷找门路捞人，王令仪和其他几个家境很好的学生也被求到了门上。

　　可这件事王令仪此时却不能掺合，因为此时已经有舆论说这是杨大帅背地里安排人挑唆学生闹事，就是为了毁掉沪城的安稳秩序。

　　王家与杨大帅有亲，在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的动作，否则一不小心就要惹火烧身。

　　可是校长亲自求上门来，王令仪也不能全当无事发生，更何况那些学生也是她的同校。

　　“我帮着校长一起跑跑关系就行，你先猫着吧。”

　　知道王令仪为难，常书瑜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给学校搭把手，她在沪城关系网虽然不够硬但却够广。

　　而且她其实比学校的人更明白怎么和巡捕房那些人打交道。

　　程净秀在家听到这消息后，对着陈妈感叹道：“常小姐其实比令仪更明白怎么做当家人。”

　　人是要审时度势，可作为一个当家人更要有遇事的果决和担当，这一点她表妹还是没脱胎出家里的影响，做什么都考虑太多不够果决。

　　“表小姐肩上的担子太重，难免就会束手束脚，她也是怕给您添麻烦。”

　　程净秀无奈笑了笑，“杨家什么时候少过麻烦，这点闲话要是都承受不住，公爹他老人家早就坟头长草了。”

　　不过这时候谨慎要比冒险好，令仪自己做得很好了，自己不该苛求于她，毕竟她娘家如今连个像样的继承家业的人都没有。

　　“程述又去哪了？”

　　“三少爷应该是去马场了。”

　　“等他回来让他最近老实些，令仪都知道给我减轻压力，他别回头又给我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正被亲姐姐担心闹幺蛾子的程述此刻正在大街上跟自己的爱车生气。

　　因为街上抗议人太多，导致他多绕路了好几个街口才顺利通行，结果没成想大少爷还没到目的地，车胎就爆了。

　　“嘿，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转圈儿倒霉啊！”

　　车停在路边儿也不打算继续较劲了，这地方原本拦个黄包车还挺容易，可惜这几天游行示威太热闹，黄包车都不太敢在这几条街等客人，就怕不小心惹麻烦警察把自己也一起抓走。

　　常书瑜从家里出来原本是要去接上校长一起去巡捕房的，谁知车刚停下好巧不巧就看到了站在马路牙子上晒太阳的程家三少爷。

　　她第一反应就是歪过头，不想被这人认出来，等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太搞笑。

　　就见过一面人家说不准都不记得自己了，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事实证明，用得着。

　　程三少爷看见停在马路对面的汽车，犹豫了三秒最终还是决定碰碰运气，万一就是熟人呢？

　　毕竟在整个沪城，能有汽车的人很少有不认识的他的。

　　然后一看还真是认识的。

　　“常小姐，这么巧啊。”

　　“程先生您好，是挺巧。”

　　“那个……你在这干嘛呢？”大约是想起之前给人留下的印象不那么好，所以这搭顺风车的话就有那么一点点不好说出口。

　　“今天天挺热的，我车子爆胎了。”所以能不能搭个顺风车？

　　“哎呦，这倒是挺不好的。”听出对方的意图，常书瑜却一点不想接话岔，别说今天她有要事不能帮忙，就算没事她也不想跟这个纨绔同坐一辆车，不然明天就能在小报上看到她和他的花边新闻。

　　“那个……”

　　“程先生不好意思啊，我今天要接我们学校校长一起去巡捕房，实在是没办法帮您，如果您着急的话不妨去隔壁街拦个黄包车或者找熟人送您去。”

　　直接粗暴拒绝显得太不近人情，用最正当的理由来堵嘴，想来杨夫人知道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至于这位大少爷爽不爽，她压根不在乎。

　　“你要去巡捕房？”程三少爷虽然纨绔，可到底不是真没眼色的人，相反这沪城有什么热闹事他总是最先知道的那一批人。

　　“哦，对了，你和令仪那丫头都是交大的学生。”程三少爷咧了咧嘴，坏笑道，“一群傻子去闹事被抓了，你们校长帮着捞人都找到你这离开了？可真是饥不择食啊。”

　　饥不择食是这样用的？

　　纨绔果然是纨绔，常书瑜懒得和这个不学无术的大少爷计较。

　　“没办法，都是同学，我这也只能略尽绵薄之力。”

　　听到常书瑜的话，程三少爷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嘿，那你要失望了，朱胖子昨晚就去了他那个相好家躲清静，人家是不会让你们找到的。”

　　“那我不去找他，我去他朋友家，只要话递到了，其实也一样。”

　　“啧啧，小丫头年纪不大，怎么这么油滑。”大约是没想到常书瑜要比想象的知道世故，程三少爷脸上那股玩世不恭的神情稍微淡了一点。

　　“看你不是个真蠢的，那本少爷再教你个乖，给朱胖子递话最好去找他拜把子的兄弟严五爷，那是个讲究人。”

　　“福禄寿大掌柜严五爷？”

　　程述这下是真有点刮目相看了，“你还真知道他啊。”

　　他原本都打算用严五爷的信息换小丫头答应送他一程的。

　　“不认识，但我认识他女儿，我给她做过裙子。”

　　“哈，我倒是忘了，这十里洋场排面上的人物，少有你没接触过的家中女眷。”心中小算盘落空，程三少爷也没气馁，懒懒散散的笑道：“常小姐这般聪慧，那想必你也是知道找谁能救出你同学的了，肯定不需要我多嘴了。”

　　听到这话常书瑜很是干脆利落的转头对保镖和司机道：“叔，你们俩下车去帮程少爷看看车能不能修好，若是实在修不好把咱们的车借给他开，明天再去程家取车。”

　　反正只要不同坐一辆车，她都可以。

　　“你可真够现实的。”程述撇撇嘴，到底还是决定不和小丫头计较，显得不爷们儿，“那几个大兵其实是英吉利人，他们在法租界闹事，自然有人会看不过眼。”

　　为了华人女工去审判那几个大兵或许法兰西领事馆不乐意去做，可是只要有办法把这把火引到罪魁祸首英吉利人身上，那法兰西人他们应该会挺乐意看到的。

　　关于英法的几百年恩爱情仇，此时可能很多国人弄不清楚，可常书瑜却再清楚不过。

　　只不过她此刻在意是程述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罪犯是英吉利人那为什么报纸上却写得是法兰西……”

　　不对，报纸上写的原文应该是“法租界巡捕房包庇在洋人罪犯”。

　　这群惯会玩春秋笔法的王八蛋！

　　民众获得真相的途径其实很少，一开始的错漏与误解如果没有得到及时澄清，那么之后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去听了。

　　“所以是英吉利人摆了法兰西人一道？”

　　“那谁知道，不过麻烦没找到自己家，法兰西还因此被一群傻子泼了大粪，我要是英吉利那边的肯定乐疯了。”

　　“这事儿我怎么没听令仪说过？”如果有这种内幕，王令仪不会不跟自己讲的。

　　“我昨晚在吉祥赌坊听朱胖子手下人亲口倒的苦水，王令仪那臭丫头哪来的本事听到这等消息，也就是本少爷才有这消息网。”

　　赌徒圈子竟然真是有用情报网，上辈子电视剧小说诚不欺我啊！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常书瑜打算先告诉校长一声，然后确认了消息真假后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阿刘叔，车能修好吗？”探出小脑袋对着街对面喊了一声。

　　“得有趁手家伙事儿，不然没法换轮胎。”

　　“奥，那就帮程少爷去隔壁街拦个黄包车，我先去趟校长家，你们在这里等我会儿。”

　　“哎？你不是说把车借我吗？”

　　“不好意思啊，我突然意识到这车我不能借给你，下回，下回你车再爆胎我肯定借你。”

　　“你这是不讲信用，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看着气急败坏的程少爷，常书瑜无奈道：　“程少爷，我这也是为你好，我这人不会撒谎，别人问什么我说什么，车借你倒是不难，可明天去取车我用什么借口跟杨夫人解释，好好的为什么借你车？”

　　难道说你去赌博时听到了对我有用的消息？

　　那才是“恩将仇报”吧？

　　常六小姐自觉人美心善菩萨心肠，万万做不出这等没良心的事。